蕭策方回府中，甩袖便入了宋伊人所在的暖閣，這才發覺美人榻上左右不見宋伊人身影，忽逢兩個妙人入內，正撞了蕭策槍口上，沉聲道:“人呢？”“本王便是教你們這麽照看的？”

  妙人應聲下跪，隻得急急道:“姑娘適才還在這裡，現下去了哪裡，奴婢……奴婢也是不知的……”

  “混帳東西！”蕭策面色陡然不悅，蹬腿落在了方才說話的妙人身上，繼而又恨恨道:“人若找不到，你們也不必呆在府裡了！”

  言罷，蕭策拂袖而去，二位妙人挪了挪身子，又是磕頭又是謝恩，連話也都說不清楚了。蕭策吩咐底下人召集了暖閣服侍的人，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為何，卻又見他面色鐵青、氣勢洶洶，旁人更是半句不敢多說。

  眾人只知道自打這位新來的姑娘入了王府後，自家主子的性情便性情不定了起來，卻也不知緣何……

  蕭策撇了撇眉環顧周遭，見眾人垂眸不語，方沉聲道:“一個生著病的人，都能在諸位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你們倒是說說，本王要你們作何用處？”

  蕭策沉了沉面，方又道:“人若找不到，你們便也在此處侯著罷！”

  蕭策方要離去，卻見一年幼的妙人漲紅了臉，顫顫巍巍自人群中走了出來，方跪泣道:“王爺，姑娘先前問小人梅花之事，小人便多了句嘴，後山的梅花確是開了，如今……如今姑娘大致也在後山罷？”

  蕭策聞言，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這才松了口氣，睨了眼那方才的小侍女，繼而冷冷道:“你何止是多了句嘴？”

  “小人罪該萬死，王爺恕罪！”那年幼的妙人嚇得面色蒼白，連連叩首請罪。只是他蕭策聞也不聞，折首便朝著後山走去，一路崎嶇竟也未教人身隨，蕭策依著一深一淺的雪坑尋了過去，也便一深一淺地踏過她來時的路……

  蕭策一襲黑裘在茫茫雪山中步行，正如倉皇月色於熬夜中獨舞，棱角分明的面龐也如月色般清冷異常。

  蕭策掌心微微有些涼意，攤開手來才發覺沁出了微微汗液，但蕭策卻難得的舒意，踏雪尋梅這一念自心上略過，阿鑲啊！你便是那梅花……

  行至林深，方見數裡梅林，這是他許給她的話，她說荊州的冬日沒有梅花，只有遍野枯木勁草，他自荊州回來後，便種了數裡梅花，便是尋常也會去梅林坐上一坐，睹物思人也不過如此罷！蕭策這樣想。

  再往裡走，便見伊人一襲紅衣入目，輕步曼舞像燕子伏巢、疾飛高翔像鵲鳥夜驚，美麗的舞姿閑婉柔靡，似風、似水、似山間清流，似世間萬物，卻唯獨不似經年的半點英勇。

  伊人一舞方畢，便沉了沉面，望向荊州的去向，目色沉沉如水，原來荊州是京都也望不到的地方，她遲遲不肯手下眸子，似乎那漫天雪地不見邊際的後頭，便是她日夜思念的鄉裡。

  可她依舊是目色沉如水，不起半點波瀾，若不是蕭策從清冷的眸子中，探得那一絲牽掛，面前的這人怕是連自己也看不得真切了。

  “姑娘！時辰到了！”綠荷面色不驚，上前問道:“算著時辰，稍待魏王便要回府，姑娘不回去麽？”

  宋伊人默不作聲，繼而撫摸著梅花，也不知是手重了些還是怎的，竟一片片飄落下來，伊人撇了撇眉，笑道:“京都的梅花也並非那樣的好看！”

  繼而折首問綠荷道:“你說是罷！”

  綠荷不忍地偏過了頭，不作答，她明白宋伊人是極少傷春悲秋的，她的一言一行都要思索明白才敢出口、才敢行動，她的一顰一笑都要計算精準才敢作為，她的時刻無一不在權衡著輕重，若是說宋沂源是核心，那她的存在，便是遍布的脈絡……

  同樣看懂的並非只有綠荷，還有遠處的蕭策，他看懂了她，這樣的心思，他實在是太清楚了—這不過是立於倫理和朝堂的水深火熱，他自己的模樣，可愈是如此，自己的胸腔卻突然莫名地疼了一瞬。蕭策不由得摁住了心臟，苦笑著搖了搖頭，似乎是要強壓了下去。

  伊人仰面，接住了飄落的梅花，掌心一股涼意湧入心頭，梅花上的冰晶在伊人的掌心化作一團雪水，她撇了撇眉，隻覺得奇怪，它沿上的冰晶也需數時才成，化作雪水卻不過一瞬，一念閃過，到底是不對等的罷！

  隨後便嫌惡地棄於一旁，半晌才折首正欲回去，折首之時卻見哦蕭策已然出現在身後，伊人一時也恍了神，直至那人步履蹣跚而來，握住了她的手才回過神來，聞蕭策皺眉道:“還生著病，又是何苦到這裡來？”

  伊人抽回了手，似是不適這般舉動，方偏過身去，鎮定道:“不過是屋裡悶得慌，便想著出來走走罷了！”

  蕭策也不好說什麽，隻沉聲道:“陛下並沒有介入宋沂源的案子，也就是說此案尚有一線生機！”

  “我知道了！”宋伊人微微撇眉，她自然明白這老皇帝的意思，宋沂源的生死皆與他無半點乾系，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道理，她較旁人清楚百倍。

  宋伊人正欲離去，卻被蕭策摁住了手腕，沉沉開口:“你如今便是連話也不肯說了麽？”

  伊人撇了撇眉，甩手便冷冷道:“王爺怕是忘了，昨日死的那孩子罷？王爺做的什麽，還需小人告知？”

  “那並非本王！”蕭策沉了沉面，答道。

  “可是你府中出的事？”宋伊人折首望來，語氣雖平緩，卻神情古怪，蕭策一時慌了神，又見她滿面嫌惡地撩袍而去。

  蕭策不由分說地將士宋伊人橫抱而起，宋伊人一晃神，她纖細的雙手已經決絕地抵擋住了他貼近的胸膛，試圖將自己與那偽善的人心遠遠隔離，可即便用盡全力，他依然巋然不動。

  蕭策見她如此，便皺了皺眉，慍怒道:“這坡路甚陡，你要搭上本王這條命，本王也是奉陪的！”

  宋伊人這才放棄掙扎，擁住了蕭策的脖頸，蕭策默不作聲，便是這一刻，他的這顆心才那樣平靜，那樣從容，宛如世間珍寶皆在囊中。

  宋伊人聞著那跳動的心臟不禁濕了眼眶，她明白，也許只有這一刻，他們才算是此次的良緣，一路顛簸，蕭策方低聲道:“稍待張太醫便會替你瞧看，莫要亂走動！”

  那一黑一紅同山間美景共築佳作，不過半晌，張太醫已然入了王府，見了蕭策便躬了躬身，卻聞蕭策低聲道:“不用跪了，去瞧瞧罷！”

  張太醫應聲而去，把了把脈面色一驚，繼而又探手拂了拂伊人脖頸，繼而撇了撇眉，伊人見狀便輕聲道:“太醫？”

  張太醫拍了拍宋伊人，顫聲道:“姑娘可是服用過斷腸草哪？”

  “太醫不妨直說？”宋伊人撇眉，轉口問道。

  張太醫扯出一抹笑意，搖了搖頭道:“姑娘並沒有什麽大礙，只是受了風寒加重罷了，需得修養些時日了！”“只是……只是老夫還是要問一句，姑娘這斷腸草怕不是單獨服用罷？”

  宋伊人偏過了頭，默不作聲。

  張太醫點了點頭，已然明了，這才退了出去，方出了屋便歎了口氣，蕭策皺了皺眉，沉聲道:“張太醫，可是出了事？”

  張太醫神情古怪地看了眼蕭策，方偏過了頭，沉沉道:“王爺，宋姑娘時日無多，王爺還是早做準備的才好！”

  “準備？做什麽準備？”蕭策不解。

  張太醫搖了搖頭，探聲道:“姑娘許是先前服用過斷腸草，傷勢未愈又染了風寒，如今又增新鬱，怕是無力回天了！”

  “本王見她分明好好的，又怎麽似你說的這般？”蕭策截住了張太醫的去處，逼問道。

  張太醫笑而不答，自顧自地背起了藥箱，便繞開了蕭策，仰天長歎道:“斷腸！斷腸！寸寸肝腸寸寸斷！造孽喲！”

  “王爺？”綠荷輕聲道。

  蕭策這才回過神來，直面綠荷，咬牙道:“你一早便是知道的？”

  “是！小人一早便是知道的！”綠荷清冷的眉目微撇，面若平湖道。

  話音剛落，綠荷整個人便被蕭策扼住了脖頸，目色陰沉沉道:“她是你主子，你便是這樣棄她的性命於不顧麽？”

  不論綠荷怎麽捶打，蕭策依舊巋然不動，直至伊人咳嗽兩聲，蕭策這才松了手，綠荷癱倒在地，喘著粗氣便聞蕭策側目沉聲道:“她若有分毫差池，便是你的死期！”

  言罷，拂袖而入，行至美人榻前，一時又無話可說，沉吟半晌才道:“那孩子並非本王所為，本王也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蕭策正欲起身，卻被宋伊人握住了手腕，蕭策陡然止步，目色滯了滯，這才聞宋伊人道:“你適才說陛下並未染指宋沂源之事，如此一來便是契機，你知道的，我不該在這兒！”

  蕭策皺了皺眉，強忍鎮定道:“如此機敏，倒真叫本王小瞧了呢？”

  言罷，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繼而吩咐左右道:“若宋姑娘離開美人榻半步，便折了她的腿！”

  “是！”左右面面相覷，方應聲道。

  “蕭策~”宋伊人無垠的淚水自面龐滑落下來，眼前模糊以前，一見一道白光一開一合，蕭策的身影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