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這等陰蔽之事,朝中上下私下裡已然傳遍,林峰也自然是清楚的,不用多加猜想,便清楚此事同父親脫不了乾系,都不用說猜想了,此事就是他的手筆。
如此想來,一時隻覺心下萬般惡心,乾嘔出的,也僅是一肚子酸湯苦水。
林峰皺了皺眉,看來自己修養了數日,京城已然變了天了,繼而一把扼住了四喜的手腕,質問道:“此消息,可有傳到容兒耳中?”
四喜思量片刻,便答道:“四喜並不知曉,不過此事蔭蔽,想來是傳不到姑娘耳中!”
林峰點了點頭,又折首囑咐道:“知道了,讓底下人看著點,莫要她知道此事!”
“是!”四喜應聲而去。
東宮
李承德隨同蕭玄回府也侯了些時辰,仍是不見蕭玄動身,連忙招呼了阿庸,拉扯到一邊詢問:“殿下可有說何時入宮的話?”
阿庸搖了搖頭,並不去答他的話,而是道了句:“殿下在書房!”
李承德皺了皺眉,陛下的旨意雖未說緊著入宮,但長久不動身,也不明東朝是去也不去?便急急詢問道:“殿下在書房是做什麽?”
阿庸蹙眉,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李承德,李承德這才訕訕住口,拍了拍阿庸的手筆,又問一句:“方才是我僭越了,但言一句殿下去還是不去?”
阿庸也不好揣測殿下的用意,隻得恭謹答道:“殿下沒有這樣的旨意。”
李承德皺了皺眉,也不好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正欲說話,便見蕭一侍從走了出來,附耳同阿庸說了些話,阿庸便睨了眼李承德方道:“殿下說他一身布衣上國家明堂?。”“故請使君緊些回稟陛下,就言殿下亂頭粗服,不敢褻瀆國體朝儀,再生罪愆。”
此言既出,李承德也愣了半晌,良久才回過神來,詢問道:“那殿下是去還是不去?”
阿庸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輕聲道:“既是陛下的旨意自然是要去的,難不成使君的意思,是殿下會抗旨不尊?”
李承德也應聲而笑,附和道:“莫要打趣了,我這就回去複命!”
待李承德走後,阿庸這才斂面回府,不過半刻鍾便行至蕭玄的書房,見他提筆做書,身上著的還是先前的衣物,便皺了皺眉一面上前磨墨,一面湊首過去:“殿下這是何意?”
蕭玄並未答他的話,而是一手攜著袖袍,一手執筆若有所思道:“事情本不該如此,陛下有心殺我,卻是教蕭榕頂了災。”言及此處,蕭玄遲疑片刻又道:“就同先前本宮的那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言罷,蕭玄這才停筆,輕歎道:“並非是本宮並要講究儀表,而是怕失了體統,此緣故陛下清楚,本宮也清楚。”
阿庸抬起頭,方想再開口,忽見他面上神情,並非玩笑話,卻也探不明心思,思想了片刻,隻得繼續詢問道:“先前王翁送的雲錦,可是要在今日穿上?”
蕭玄擺了擺手,不暇思索道:“不必了,換朝服罷,省得明日多事!”
阿庸點了點頭,輕聲應道:“殿下稍待,奴才這便叫人去取。”
阿庸應聲而去,蕭玄則是微微一笑,不再說話,偏過頭去看著窗外。
而此時的皇宮殿內,王內侍正點上安神香,守著潛睡的皇帝,見李承德進來,便搖了搖頭,示意他退出去,只因皇帝近日睡得極淺,今日坐了許久才合眼,不忍心打攪。
皇帝聽見響動,強撐著眼往殿門看去:“嗯,是太子來了?”
李承德聞聲又折了回來,偷眼瞧看一瞬,上前躬身道:“回稟陛下,殿下恐一身亂頭粗服,不敢褻瀆國體朝儀,說是換身衣物才來。”
蕭玄素來喜淨,皇帝並未覺得不妥,便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換身衣物?那便等等罷!”
李承德他們二人侍奉著皇帝看折子,說來也怪,皇帝一語不發,卻半天也不見批閱,也不知是過了許久,隻覺站得兩腿發木,終是等來了皇太子。
在王內侍上身迎入殿後,眾人目光皆毫不避忌地迎向了當朝儲君。蕭玄於大殿正門緩緩步入,一身朝服,腰束玉帶,略過李承德後,行至皇帝跟前躬身道:“臣恭請殿下聖安!”
皇帝見他一身朝服,不禁愣了愣,又思想起李承德適才的話來,這才明白,他與面前的人,日後只能是君臣情分了……
“陛下?”王內侍提醒道。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繼而多看了兩眼蕭玄,他清俊的面孔雖略顯蒼白,面上卻依舊波瀾不興,足下的步履也沉穩方端,此刻,他儼然是真正的王者,良久,皇帝才道:“起來罷!聖恭安!”
蕭玄恭謹道:“臣謝殿下!”
就在以他起身的那一瞬間,王內侍這才看見蕭玄掌中的血痕,那絕非一朝一夕間成的,而是年久的痂。
王內侍心下隱隱作痛,這普天之下,眾人只看得到當朝太子的風華絕代,卻無人看得見那層層袖袍掩蓋的舊痂,亦無人知道他的家人因為權利而爭鋒相對,更無人知曉他心之所愛,皆棄他而去……
可這都不算什麽,重要的是,他要始終以國之儲君的身份活下去,這才是最要命的,整個王朝是他命運的開始,亦是他生命的終結……
皇帝目視著太子恭謹地站起身來,他掩飾得實在太漂亮了,幾乎稱得上天衣無縫,就連自己也找不出弊端。
皇帝輕輕牽扯出一抹笑意,懶懶地振了振袖角,開口示意道:“王翁,將此物交授太子看看!”
王內侍聞言一語不發地從皇帝手中接過,又轉首奉給太子,只見蕭玄面若平湖地將信封展看看了起來,而後又波瀾不驚地合上信物。皇帝見狀,心下陡然不悅,看著他問道:“長寧四大家,三家遭人毒手,唯有你夏博侯一家獨大,這罪狀都告到朕這裡來了,此事太子怎麽說?”
蕭玄站立於階下半日不語,只是平平將信物交還給王內侍,良久才鎮定道:“陛下,若夏博侯有罪,自當領罪受罰,可若無罪,也絕不擔著。”
皇帝眯著眼,若有所思道:“王翁,太子說的話,你可聽得明白?”
王內侍見狀,心知皇帝是故意當眾給太子難堪,只是心下愈發不解天心所思,一時也看不見太子面上神情,隻得硬生受氣,便上前附和道:“奴才愚笨,不知殿下欲意為何。”
皇帝睨了眼王內侍,心下甚是不滿,目光又落回蕭玄的身上,笑道:“太子所言,王翁是沒能夠體會了,還是勞煩太子仔細說上一說。”
蕭玄面若平湖,面上似乎並未有難堪,緩緩恭謹抬起頭來,答道:“自掃家中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四大家同根同源,共抵外侵,乃是一家,豈有外人插手的道理?”“更何況夏博侯乃是陛下親任,歷代鎮守長寧,若非夏博侯還有他四大家什麽事?”“臣以為於情於理,四大家都不該有話說!”
他這話說的霸道,倒讓王內侍愣了愣,又偷眼瞧看皇帝,見他面上已是難看的很,不出所料地不悅開口:“太子這話,是在說朕的手伸得太長了?”
蕭玄聞聲笑了笑,毫不避諱地迎上皇帝敵視神色,便輕聲道:“陛下說笑了,整個南詔都是陛下的,又何來手伸得長的渾話!”“臣知曉聖上體察之明,自然會在此事上秉公處理,既如此,臣又安敢在此事上多做文章?”
“臣隻覺這送信之人,私語泄憤,恐有妄言悖論之舉,德行有失,聖上實不該親近佞小,聽信謠讒。若聖上聽信讒言,反正中宵小下懷。”
太子說話間,面若平湖,不見半點動容之色。皇帝微微撇眉,這樣的蕭玄他還是不曾見過的,心下不免發怵,見太子隻得伏地不再開口,這才冷哼一聲:“朕自是不知太子這般忠孝之余,還生得這副巧嘴?”
蕭玄的嘴角暗暗牽動了一下,忽然又覺得疲憊之至,他看得清楚皇帝的嫌惡和忌憚,也不得不認承,今日言語委實過了些。
但令他不解的是,拋去權利的爭奪,皇帝的萬分嫌惡,既無關自己的母親,也無關夏侯府,那麽它究竟是緣何而來?難不成是一出世便起了這份心思?蕭玄不敢想,隻好垂著眸一語不發,侯著皇帝的下話。
皇帝站起身思怵片刻,他心知蕭玄的逆鱗,一時半會兒他不會再聽自己的,他本也不在乎夏侯府是不是拿捏了四大家,他要做的,是讓太子明白能左右此事的只有自己。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皇帝索性便不再此事上多費口舌,寡淡道:“你既已說得明白,朕自然也聽得明白。”
繼而叩著椅背思量道:“朕乏了,你退下罷!”
說罷竟拂袖而去,李承德呆了半日,直看著皇帝走進殿,這才訕訕跟了上去。
而王內侍也在此時回過神來,暗暗擦了把汗,上前扶住蕭玄,道:“殿下起身罷!”“陛下不過隨口說說罷了,你又何必如此忤逆他?莫不成一個做父親的以後在兒子面前說話,還要字斟句酌不成?”
“本宮自有考量!”蕭玄慢慢站立起身,卻於抬頭的一瞬,漫不經心地略過被王內侍放置一旁的信物,隨後便平靜道:“陛下還需王翁照看,王翁不必送了!”
一句“不妨事”堵在了王內侍唇齒間,只見不待王內侍答話,便撩袍而出,徑直走向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