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因為夜來多夢,未得安眠,這一覺便直睡到了近申時。李承德服侍他穿戴好,為他捧過水來,這才小心回報道:“魏王前來給陛下請安,已在殿外候了個把時辰了。”
皇帝頭腦尚未全然清楚,皺眉問道:“該來不見他影子,如今這個時候,他有何事?”李承德搖了搖頭,回道:“臣不知,也不敢問,只知道魏王侯了些時辰!”皇帝瞥了他一眼,終究開口道:“叫他進來罷,讓朕也來見一見他這數日作何用了!”
蕭策被帶到皇帝榻前,他已然聽得些不好的耳聞,說是太子挾持皇帝,鳩佔鵲巢,可如今一看,又不似傳言的那般。蕭策戰戰兢兢俯身下拜,皇帝也並不叫起,居高冷眼看他,半晌才問道:“你這時候過來做什麽?”
蕭策稍作思怵,便恭敬答道:“臣來向陛下請安!”皇帝冷笑一聲,不悅道:“數日不見你蹤跡,還記得來請安,倒是勞你費了心!”他這話說得刻薄,蕭策也不敢回答。皇帝見他一語不發,皺眉道:“你究竟有什麽事情?既已來了,不妨直言,也省的叫朕瞧著心煩。”
蕭策略略抬頭,遲疑道:“臣欺君死罪,臣此來是為了一事,臣前這日入徐州,聞得……”
“聞得什麽?”皇帝見他遲疑,便皺眉問。
蕭策連忙伏地,故作擔憂道:“臣聞得陛下被東朝挾持,故此連夜回京!”
皇帝萬沒想到他沒頭沒腦地先冒出這樣一句話來,轉頭去看李承德,見他垂首不做聲,才又接著問道:“你看朕是被挾持了?”
蕭策搖頭不語,皇帝心中沒由來地便是一陣煩躁,站起身來踱了兩步,喝道:“你站起來,明白回話。”蕭策依言起身,皇帝見他面色算不得好看,略一思索,方冷冷問道:“你去徐州做什麽?”
蕭策啞著嗓子答道:“荊州之事滿朝皆知,缺兵可調,缺糧又要到何處尋?臣不濟事,尚且記得林安是徐州人士,又掌漕運,故此,這才去了徐州一探究竟!”
皇帝冷眼看他半晌,方咬牙斥道:“大膽!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想些什麽,若無人通風報耳,你又怎會去徐州?還是說,你一早便清楚的?”
蕭策皺了皺眉,再度跪倒,也不分辯,這次次動靜,牽扯著經脈,使得右肩痛意難忍,李承德偷眼看見蕭策面色已極難看,心下也覺得奇怪,又見皇帝怒氣不減,索性也不再說什麽隻聞蕭策低聲:“臣不敢!”
皇帝又是一眼橫過去,質問道:“你到底如何去的徐州,又是何人傳報?”蕭策默不作聲,遲疑良久才道:“並無人通報,皇兄可還記得臣說過心悅一人之事?”不見皇帝做聲,蕭策方自顧自道:“她欲回瀘州,臣去留她時已故了,索性臣便去了徐州!”
聞言,皇帝漸漸冷靜了下來,如此一想,他確實說過這話,片刻才問道:“那你今日來此,怕不只是為了這事罷?”
蕭策撇了撇眉,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隻依舊不作言語。皇帝也覺苛責了些,歎了口氣便擺了擺手道:“罷了!你起來回話!”
蕭策依言起身,一時間二人再度沉默,因這尷尬僵局逼迫,皇帝又歎了口氣溫言問道:“你心裡都清楚,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朕也不會干涉你什麽!”“只是朕有一話不得不說,教你守南天門,其間深意可明白?”
蕭策遲疑片刻,又轉向皇帝道:“臣以為是為了上元節宮內的安定……!”話尚未說完,便被皇帝皺著眉打斷道:“若真是如此,上元節已過,早該收回成命了,你這都不明白,可見你頭腦糊塗。”
“是!臣弟糊塗!”蕭策垂首應聲,並不去看皇帝面上神色,皇帝見他今日一反常態,心心不禁覺得怪異,遂而低聲道:“荊州戰局一日不明朗,朕一日也不得安寧,這南城門其下兵馬三千,乃是精銳之師,可以一抵十,如此,朕要你守南天門,你可明白了?”
蕭策聞言,故作面露驚愕之色,半晌才回過神來,跪地叩首道:“臣明白,臣定盡臣之本分,還望陛下明察。”皇帝半合著眼看了蕭策半晌,探不出他面上神情,方低聲答道:“朕乏了!你既明白便退下罷!”
待蕭策退了出去,皇帝倚著龍椅扶額道:“太子今日不來請安,是在做什麽?”李承德委身上前:“回陛下的話,太子徹查各地方嚴苛覆稅,脫不開身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嚴苛覆稅也並非一日之秋,還能教他朝夕間就翻天覆地了去?遂而心下冷冷一哂,冷哼道:“他做這副樣子倒是用功了!”李承德聞言這話,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得靜默地在一旁侯著!
是夜,柳知節替定權打散了頭髮,又細細為他梳理,底下送他回來時,連同宋伊人得屍首一同送來,醒來後竟是一句也不曾提及,這反常之舉教她有種說不清道不明得古怪,繼而輕聲道:“王爺沒有話要同妾說的?”
蕭策皺了皺眉,輕“嗯”了一聲,繼而又拍了拍柳知節的素手,輕聲道:“我是有話要同你說的,可都是些朝堂之事,怕你聽了徒增煩悶!”
柳知節愣了愣,他一貫待自己視若無睹,更別說是留心她的話,她呆呆抬眼漫視鏡中,卻無話可說,良久也只是低低叫了一聲:“王爺?”
她怔怔地望住他,眉梢眼角,唇邊指端,他的傷心,他的苦難,他的平靜,被他如此潦草如此輕浮地掩藏。所以她沒有反抗,也不會去拆穿,並非單單是因為無力和疲憊。
蕭策突然抬起了頭,直視她的目光灼灼,他笑了笑:“在想什麽?”柳知節搖了搖頭,隨後便道:“妾在想,王爺方才說下的話!”
蕭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當沈清秋回了荊州才知道宋伊人已不在人世,自那日綠荷將龐斌帶回了荊州,再無伊人的消息傳來,派的人回來才知道人已不在,沈清秋一語不發來到龐斌的帳門前時,遲疑了片刻,正遇綠荷迎面而來,綠荷稍作一愣,便低聲道:“沈將軍!”
沈清秋抬頭看她,卻似剛剛哭過的模樣,眼圈下的桃花紅潮直暈到了兩顴上,想來她心下也不舒坦,勉強點了點頭,低聲問道:“軍中怎的無人?”綠荷點了點頭,勉強扯出一抹笑意來:“是!宋大人同張將軍巡視去了,要明日才回!。”
“你下去罷!”沈清秋點了點頭。打發了綠荷,沈清秋這才入帳,便見龐斌一副身子骨落著幾道刀口,便皺了皺眉:“怎麽傷的如此重?”
龐斌聞言心下一驚,卻見沈清秋只顧呆呆站立,忙拱手道:“宋姑娘那裡,終究是我惹下的禍端,龐斌甘願以命賠罪!”
沈清秋見他面上慘白,也不好再說什麽,更何況他心裡有那人,若還是揪著不放,未免也有些說不過去,沈清秋歎了口氣,便低聲規勸道:“長姐命數將盡,此番也未免不是件幸事,不與你相乾的,你也無需介懷!”此事真要說起來,我也有過錯,思前想後是不該教你送她回來!”
沈清秋又出言撫慰了他兩句,龐斌才慢慢收了眼淚,龐斌苦笑著搖了搖頭,低頭答道:“我這心下於你,於宋大人有愧!”沈清秋壓低聲音道:“終是長姐服薄了些!”“宋大人既沒說什麽,想來他是不甚怪罪的,你如今身上有傷,安心修養才是!切莫想地太多!”
龐斌點了點頭,皺了皺眉問道:“你唐突會荊,京都的案子豈非是要擱置了?”
沈清秋搖了搖頭,輕笑道:“不論是先前的糧草案,還是後來的私通外敵,在出京時,我便全權交付了姚大人,想來,林安此時已在天牢了!”
龐斌微微愣了愣,問道:“是嗎?那林公子……?”沈清秋面若平湖地點了點頭,她慢慢捏緊了拳頭,食指突然跳躍著作痛,就像那指尖上也生了一顆心一般。她自覺仁至義盡,心無掛念,便開口道:“早在先前我同他已無瓜葛,如今,大抵上同他父親一同入獄了罷!”
龐斌深知沈清秋既然說了這話,必定是認真了的,不論她於林峰還有沒有情義在……
正當思慮之際,一個報兵忽然趨入向他報道:“龐將軍,宋大人回來了!”龐斌收回了目光,點了點,皺眉道:“我這便去!”沈清秋撇了撇眉,截他話道:“你告知宋大人,沈清秋隨後便至!”
那報兵應聲二區,方又低聲道:“大人,京都來的沈將軍,方才托人帶話來,說是稍待便至!”宋宋沂源皺眉問道:“什麽沈將軍?”那報兵歎了口氣,上前附耳道:“是京都來的沈將軍,沈清秋!”
宋沂源愣了半晌,一手摁著案桌上的布防圖,一面若有所思,呆呆問道:“她怎麽來了?”那報兵皺了皺眉,低聲道:“屬下亦是不清楚,只聽說是京都來的!”
宋沂源點點頭,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罷!”那報也隻得回答了一句:“是。”宋沂源轉過了頭去,許久都沒有再說話,那報兵等待半日,便也悄悄退下。宋沂源於帳中呆坐了半晌,忽然輕笑自語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