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走入潮濕不通氣的牢房,壓抑的憋悶讓她感覺到異常的不舒服,與沈清秋一同而來的是程康,正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此地不同於順天府的地牢那樣陰濕,反倒是乾淨如潔,就如同生來就是替貴人們侯著的,絲塵不染卻透著腐朽的氣息,不禁讓人脊背發涼,不敢對先前有什麽可想……
越來越接近牢房,沈清秋放輕了腳步,似乎恐怕驚住牢房中的人一樣,轉過一個彎,隨著她的目光,她往前一望,看到了那個人。
宋沂源不像是個被囚禁起來的罪犯,他既沒有表現的特別焦躁也沒有十分的沉悶,而是面沉如水地端坐在草垛上。沈清秋看他的時候,他亦面若平湖地看來,毫無波瀾如同一潭死水般,只是眼睛中的神色在一點點地沉澱……
四目相望之際,沈清秋的心突地一下,似無形地力量扼住了喉嚨,使她動彈不得,那一刻有個聲音自耳畔響起:他不該如此。
他同往日一般清雅,沈清秋卻驚歎他一襲白衣甚是扎眼,他不說話,越是鎮定,沈清秋越是不安,那青絲四散下來,竟有股難言的驚豔。
程康皺了皺眉,低聲道:“宋學士?”
宋沂源卻在此時笑了,起身踱了踱,若有所思道:“齊家外甥?齊庶是你舅舅罷?”
程康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宋沂源像早就能預料到一般,淡淡看了沈清秋,笑道:“看來是有人要置我於死地啊?”
沈清秋依舊不做聲,程康大概是看出了端倪,這才道:“是陛下的旨意!”
言罷,守衛打開了鎖鏈,退卻一旁,宋沂源這才步履盈盈走出,這是他作為君子的尊嚴,略過沈清秋,在那一瞬沈清秋幾乎認定,他已然是抱著赴死的心意,可是她似乎並不想揭穿,她只是不明白太子有什麽是值得他甘願赴死的?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是審問,該有的流程自然也不會少,不過片刻,宋沂源便被守衛卸了鐐銬,架在了囚架上,身前的火盆燒的嗤嗤作響,火光四射……
程康正襟危坐,沉聲道:“南城門的守將宋古已經招認,是宋大人買通了巡視的官兵,這才將謀逆的翎騎引入阜寧樓的,宋大人,是與不是?”
“一個狂徒說什麽便是什麽,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宋某了罷?”正說著,便狠狠挨了一鞭子,即便是隔著衣物,都聽得出皮開肉綻的聲音,沈清秋皺了皺眉,卻隻聞宋沂源悶聲,又笑道:“還是說,將軍以為京城護衛是什麽人都能調遣的?”
程康皺了皺眉,那護衛便加重了力道,鞭鞭入骨,條條血痕染紅了白衣,更是一道鞭策,不偏不倚橫在了宋沂源的耳後,掀起根根青絲,似長蟒緊緊裹著宋沂源單薄的身軀,沈清秋皺了皺眉頭,低聲道:“話都沒問完,總要留著命來問罷?京都可沒有鞭策的死刑!”
“沈將軍哪裡的話,我等粗人,自然下手有失輕重了些!”程康面色陡然不悅,使了眼色才教那人停手。
程康來回踱了踱,思慮片刻方沉聲問道:“只是程某有一事不明,若宋大人當真私通逆賊,那北羽的暗探又是如何踏入京都?又是如何踏入阜寧樓的?”
“單憑巡視的守將,情理上卻也指摘不出大的錯漏來,緣由為何?程指揮使繼任多時,應該比宋某更清楚罷?竟想替宋某安一個謀逆的罪名?”宋沂源嘴角泛起了一抹冷笑,抬眸望了望程康,眼底浮著動人心魄的冷意。
程康直起身子,卻隻皺眉並未做聲,宋沂源所言並無道理,巡視的守將繼任頻繁,更何況是陛下誕辰之日,即便進的來也插翅難逃,程康無聲一笑,站起身踱了兩步,走到宋沂源身邊,將手按在他的肩上道:“既如此,那宋大人更應如實告知才好!”
沈清秋隻聞他倒吸一口涼氣,他的聲音仿佛是極遠處傳過來的,帶一絲決然,也有一絲喑啞:“程指揮使難道不知道,聖心不能揣測,人心亦不能鬥量?”喘了口氣又道:“世風日下,不論你我,便是芸芸眾生又有什麽清白呢?”
“宋大人不肯說?”程康皺了皺眉,繼而蹲下身來,打量了宋沂源一番,只見清秀的面龐卻少有的堅毅神色,竟教自己也不由得動容幾分。
沈清秋見程康如此,猶疑了一下正想說話,可程康並沒有想為難宋沂源,而是附耳接著說:“蕭氏的江山,並非閣下處心積慮就能撼動地了的!閣下想憑一己之力?那還要看閣下這肩上擔不擔起!”
正說著便又起身拂了拂衣塵,不以為意道:“即便大人今日不說,程某也有的是法子!”又折首問道:“沈將軍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沈清秋搖了搖頭,低聲道:“沈某僅事陛下派來督促的,至於旁的事情,沈某自然過問不得!”
程康聞她言語,並無意逗留的意思,或許當真如她所說,前來督促的罷,繼而假意道:“既如此,那便請罷!
沈清秋就站在眾人跟前,她不走,亦無人敢先行。一旁的護衛這才微微挪了挪身子,低聲呼喚道:“沈將軍?”
沈清秋並不作答,亦不看眾人,點點頭轉身走出了大牢。而一旁的程康也不做聲,只看了兩眼宋沂源,吩咐道:“朝廷欽犯,好生看著,如有差錯,休怪你腦袋不報!”
“是!”待程康拂袖而去,護衛這才不約而同地暗暗舒了一口氣,誰走見過如此場面,繼而悄無聲息地跟出。
沈清秋方出府便碰上了龐斌,龐斌見她出來,忙追上前問道:“宋伊人她不在瀟香閣?”
沈清秋瞥了他一眼,道:“回去吧!”
龐斌沉了沉面,問道:“回哪邊去?是要我回府裡?還是回徐州?”
龐斌見她默不作聲,陡然停步,問道:“你知道她在哪,對吧?”
沈清秋止步不前,似是肩上背負著千斤頂一般,壓的動彈不得,折首望著龐斌,一時不知該作何言語,她從未想過會是如此境地,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她不明白,良久才低聲道:“是!”“她去了魏王府!”
龐斌愣了愣,搖了搖頭,他太不明白沈清秋了,以前不明白卻是知道她是對的,可如今,他不信了,繼而無力道:“你這又是為何?”
沈清秋充耳不聞,抬腳便先行下了抬階,這才發覺這台階太過漫長,像是踏過人的一生一樣,舉步維艱……
心下莫名有個聲音想起,一步錯,步步錯,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而這一次,她的追隨者再也沒有跟來。
沈清秋慢慢踱出天牢外,所為天牢,大概是為鎖住人世嗔癡罷!方言早早侯於此地,見沈清秋出來便迎上前去,問道:“沈將軍,不知逆臣宋沂源交代清楚了沒有?”
沈清秋似笑非笑看了眼方言,道:“你家主子的手還有伸不到的地方?他一個書生,又如何忍得了嚴刑拷打,就是招認了又有什麽可奇怪的?”
方言聞言皺了皺眉頭,不禁驚歎那人的定力,隧而遲疑片刻又道:“主子要見你!”
沈清秋沉了沉面,方道:“知道了!”
言罷,方言便要轉身離去,沈清秋不滿地皺了皺眉頭,板起臉道:“方言,你我二人相識數年,今日,卻只要你一句實言!”
方言愣了愣,繼而笑道:“沈將軍今日這話,屬下就當過耳雲煙,不曾聽過!”
皇宮
皇帝內殿呆坐了半晌,手上的奏折愣了不曾翻動,見李承德盈盈而至,方詢問李承德道:“他們都散了?”
李承德躬身答道:“是,都散了!”
皇帝皺了皺眉,遲疑道:“沂源呢?可是招認了?”
李承德怎皇帝口中一聲“沂源”,面色微微一滯,繼而微微打量了皇帝一眼,方道:“宋學士未曾開口提及,隻說了句……”
皇帝撇眉問道:“他說了句什麽?”
李承德偷眼片刻皇帝片刻,方繼續低聲道:“宋學士說了句,“世風日下,芸芸眾生卻無人逃得過清白二字。””
皇帝點了點頭,這才沉聲道:“朕知道了,你下去罷!教他據實交代!”
李承德不敢忤逆,卻稍作遲疑,卻教皇帝發覺了,撇眉問道:“怎麽了?”
李承德忙垂頭,看了眼一旁的王內侍才低聲道:“宋學士這會子怕是掉了層皮,昏睡了過去,嘴皮子也說不利索了……”
皇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低聲道:“找個太醫給他瞧瞧,莫教他死在了天牢。”
“是!”李承德應聲退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宋沂源這才從昏迷中醒來,周遭自然暗淡下來,天窗外漫天飛雪依舊奪目,只是這樣的景色,又有誰能承載得起呢?
宋沂源微微皺眉,試圖挪一挪身子尋個舒適的形態,卻不知他已然動彈不得,身上鐐銬隨著每一個輕微動作,沉沉撞擊出聲,牽扯著每一寸肌膚……
然而他此刻一心想的,人能感受的最大敵意,往往來自最在意的人。愕然,眼前的燈火漸漸黯淡了下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耳畔想起:“是有幾成把握,值得讓朕去冒這個險?”
“九成!”宋沂源緩緩閉上了眼,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