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兩日,沈清秋北上,翻山越嶺,終是在落日前登上一隆起的山坡,向下探去,成片的密密麻麻,正是北羽的軍營,沈清秋一時欣喜,失足滾落山坡,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翌日清晨,沈清秋茫然看了四周,發覺身側憑空多了一人,還是她心心念念的宋沂源,正當沈清秋要說些什麽,方覺不對,宋沂源竟無一點生氣……
“姑娘醒了?”一女子含笑摸索著入內,沈清秋愣了愣,那女子又坐了下來,笑道:“小女姓顧名婉,姑娘叫我婉兒就好!”“昨日是哥哥救下姑娘的!”
沈清秋擺了擺手,才確信此人雙目失明,又撇眉明知故問道:“那床上些人是誰?為何不動?”顧婉兒笑著搖了搖頭:“是誰小女不知,他不過昏睡了過去,姑娘必憂心!”
二人一來二話的一番交談,沈清秋方明白宋沂源是在顧婉兒在溪邊救下的,那時他已有多出骨折,雙目也近乎失明!沈清秋皺了皺眉:“失明?”
“正是!”顧婉兒思慮片刻才又道:“此人奄奄一息,又鬧著要走,可眼睛又看不見,無奈我這才灌他喝了藥,如今昏睡了一天一夜,想來也該是醒了!”
沈清秋連忙起身道謝,又如實道:“實不相瞞,我來此處,便是為了尋他歸營!”那顧婉兒也是一愣,隨即又笑了笑:“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可他傷得實在過重,不宜動身……”正說著,宋沂源便撐著榻側坐了起來,他眼上蒙著白帶,面上青絲拂亂,狼狽之至,他一面摸索著,一面急道:“沈將軍,是你麽?”
沈清秋見此狀如鯁在喉,心下實在難忍,便起身上前扶住了宋沂源,低聲道:“我在!”宋沂源展顏一笑,握著沈清秋的手腕,激動道:“清秋,我見了北羽三皇子拓跋宇文,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你眼睛看不見了!”沈清秋不忍道。宋沂源微微垂首,舔了舔乾涸的嘴唇,又輕輕搖首道:“我無礙!我門要盡快回營商量對策才是!”
“好!我帶你回營!”沈清秋思量片刻,心知他必須回去,方沉聲道。顧婉兒還想說什麽,又聞沈清秋跪地道:“姑娘大恩,我二人沒齒難忘,只是家國未平,我等是不敢在此多留!”
宋沂源感知不到,那顧婉兒是清清楚楚明白沈清秋跪了,隻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歎道:“罷了,我這有幾副方子,是治他眼睛的藥。”又不免叮囑她道:“還有些草藥,需搗碎了敷上才行!”
沈清秋接過顧婉兒遞來的草藥,待一切預備妥當,方褪了鐵甲,背著宋沂源往回去。途徑一處溪流,沈清秋停了下來,今日難得豔陽高照,她已有數日未曾洗漱,更何況宋沂源也還要換藥,填飽肚子。
正思想著沈清秋便將宋沂源平聞放在礁石上,一面褪下厚重的衣物,雖說這林中鮮有人跡,但以免出什麽事,沈清秋還是留了一層白色中單,便走向水深處。宋沂源聞見響動,不解道:“你在做什麽?”
沈清秋饒有興致地湊上前去,附耳道:“洗澡!”宋沂源隻覺耳下瘙癢難耐,偏頭過去,咽了咽口水,強壯鎮定道:“孤男寡女,你倒是不忌諱?”
沈清秋不以為意道:“旁人或許不可,可你一個又瞎又跛的,我又何須在意?”宋沂源無奈搖了搖頭,又在此時教一暖風而過,那遮眼的白帶迎風而去,宋沂源受不了強光,偏過頭去,似有躲避之意。
沈清秋皺著眉頭起身,那中單早已變得透明,緊貼著身子曲線,將少女的凹凸有致體現的玲離盡致,膚如白脂,大概便是如此罷!樹影的斑駁星星點點灑落在沈清秋的身上,太過明媚,行至宋沂源跟前,埋怨道:“你這人自己眼睛也護不好?”
說著便取下束發的發帶,黑絲猶如瀑布般傾瀉而下,見他宋沂源仍舊不肯回首,心下又氣又好笑,抬手握著宋沂源的下顎,扶正了回來,見他咽了咽口水便輕笑道:“想什麽呢?”
宋沂源一語不發,正欲折首過去,又聞沈清秋慍怒:“不許動!”沈清秋看他半晌,血紅色充斥著雙眼,也不見半點眼白出,沈清秋再度不忍,輕歎了口氣,她總是虧欠他的。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曾經的玉面少年怎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明白,即便是為了天下百姓,他又如何能對自己下如此狠心?沈清秋終於默默紅色的發帶替他遮上,又望他半晌,終是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宋沂源顯然沒有料到她如此舉動,連忙慌亂垂首,似有歸避之意,沈清秋並未不快,隻哽咽低問道:“你差點就回不來了,知道麽?”
“會回來的!”宋沂源沒說因為心下有她,所以才會回來。沈清秋不答話,她當然清楚他會回來,宋沂源從來不做沒有把握之事,她之所以決心出來尋他,也便是因此。沈清秋良久才轉口道:“不許掉了!”
宋沂源答了聲“好!”沈清秋抬頭直視天色,清了清因疲敝而喑啞的嗓音:“若是不出意外,明日這個時辰可抵軍營。”宋沂源遲疑片刻,若有所思道:“你不問我?”
沈清秋輕笑:“你既不肯說,我又該問你什麽?”“再者,大人對沈某得顧慮也並非一兩日,大人不也未曾問過我?”宋沂源聞言笑而不答,他們旗鼓相當、勢均力敵,所以更不可能全然交付……
而後沈清秋便就地取材,抓了魚,用火折子生火烤了吃,按著顧婉兒給的草藥,沒處搗碎,只能嚼碎,沈清秋想過會是苦的,卻是做夢也沒料到竟然是澀的,這一口下去恨不得將一肚子苦汁嘔出。
“怎麽?”宋沂源不聞響動,便問道。沈清秋皺著眉頭睨了他一眼,一語不發,這味兒簡直喪心病狂,宋沂源慌了神,複問:“怎麽不說話?”
“別動,給你換藥了!”說著,那一抹紅帶褪下,沈清秋湊上前去,將嚼碎的草藥敷在了宋沂源眼上,宋沂源皺著眉頭,撇嘴:“什麽味兒,如此難聞?”
“就是這個味兒!”不說還好,一說沈清秋心下便來氣,上去就親了一口,得意道。沈清秋還想說什麽,便被宋沂源一把扯了過去,直吻上了她,澀澀的味道自口中蔓延開來,竟還有一絲甜,卻只是那一星點的甜,甜的像要把人溺斃一般,甜的卻不讓人厭惡,反倒令人喜歡……
沈清秋腦海裡浮現出的都是宋沂源這些年受的苦和隱忍,心想:親就親了,隨他吧,就當是一報還一報!沒什麽大不了的了。
宋沂源意猶未盡地松了口,見沈清秋還是一臉茫然,輕笑道:“甜的!”沈清秋一聽,頓時回過神來,臉先是一紅,然後好像做錯了什麽事一般,偏頭過去,憤憤往火堆裡添著樹枝:“一報還一報,我與大人今日扯平了!”
宋沂源笑而不答……
與此同時,張佑糧舒舒服服坐在蕭恩給他做的輪椅上,頗為閑情地指揮底下人:“南平你快些,張三都扛了幾回了,能不能行啊你?”
“吃茶?”蕭恩將茶遞了上去。張佑糧看也不看,接手過來就是一飲而盡,蕭恩無奈搖了搖頭,便於一旁靜坐。
張佑糧皺了皺眉,這幾日些人好賴說都不肯走,一時又是說身子不舒服,一時又是要做輪椅,總歸是想方設法不肯走,如今竟還坐在她身側,張佑糧撇了撇嘴,陡然不悅:“我們軍營不養閑人,恭親王不去尋故人,還坐這做什麽?”
蕭恩無法,又不好同她爭辯,隻得尷尬起身,上去卸糧去了。眾人見恭親王撩起袖便上來,眾人也隻低低道:“恭親王!”蕭恩皺著眉點了點頭,眾人也不敢做多言語……
蕭恩前腳剛走,麅子上前便請功道:“將軍,此功當如何?”張佑糧眯了眯眼,若有所思道:“當賞!”
“將軍要賞什麽?”麅子追問。張佑糧想了想,鎮定道:“就賞你為營中掌廚!”麅子皺了皺眉,營中掌廚是個什麽職位,他不清楚,但卻知道還是個廚子,據張佑糧平日作風,定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心下不免急急道:“何為掌廚?”
張佑糧故作深沉道:“掌廚?掌廚就是廚子的首領,月奉要多上銀錢二兩!”麅子膛目結舌,半晌才回過神問道:“二兩?才二兩?那富貴人家隨意順的銀子都比這多!”
“你還順了銀子?”張佑糧睨了眼問道。麅子也不管不顧,回嘴:“你們搶糧是劫富濟貧,我順點值錢的又如何?我不貧麽?”
張佑糧一時無話,搖了搖頭,拍了拍麅子的胸脯,沒奈何道:“我方才已派人送銀子交付到你妻兒手上,不必憂心!”“你妻子得知你入軍營,為朝廷效力,還有了正經營生,很是歡愉!”麅子一下便沒了氣焰,忐忑道:“將軍這話當真?”
張佑糧點了點頭:“這話還能有假?你大可去熊將軍那裡問上一問,他定不會哄騙你罷?”這才打發了麅子,蕭恩又在此時走了過來握住了張佑糧的那雙手,不由微微蹙了蹙眉頭,問道:“這般冷,你方才的藥沒吃?”
張佑糧這才想起方才顧著同麅子說話,並未記得還有吃藥一事,不以為意道:“藥要經常吃,我又沒有那個耐性,最後也就作罷了。”
蕭恩欲言又止,又不好說她什麽,便起身煮藥,張佑糧心下卻有一絲絲愉悅,竟也說不上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