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忽而聽得信號彈想起,起坐披上中衣,隨後便穿衣帶甲,她先前同宋沂源有過約定,若是他出了事,便會放出信號彈,沈清秋一語不發地收拾東西,翻山越嶺也要帶宋沂源回來……
張佑糧忽而聞得什麽響動,想起身,卻幾乎連端起杯子的力氣都沒有,於是蕭恩捧水奉至她嘴邊,她俯就在她手中,欹枕喝盡一盞溫水,雙顴上浮泛的潮紅才漸漸退去。輕輕拭去張佑糧面上青絲,她抬起頭來,微微撇眉問道:“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麽?”
蕭恩從微怔中回過神來,又覺唐突了些,咽了咽口水,答道:“沒什麽!”又問道:“還要水嗎?”
張佑糧頷首,卻輕輕抓著蕭恩持盞的手腕不放,隔了片刻才問道:“你想去睡了嗎?”蕭恩搖頭道:“你不睡,我怎能睡?”張佑糧一聽這話微微有些不適,歉疚一笑,道:“是我拖累了你了。”
蕭恩感慨她的反常,卻也並未說什麽,思慮之際,又聞張佑糧道:“只是已經這麽晚了,不妨再拖累你片刻,你去外頭看看是出了什麽事?”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要求,蕭恩不由疑惑,答應道:“我方才並未聽到什麽動靜!”張佑糧笑道:“你去看看,我才能放心些!”她一向待人隨意,難得堅辭,蕭恩當杯盞,隻點頭無奈答道:“我去去就來!”
阿寶仔細看了她片刻,開口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大我四歲,今年已經廿四了。我有心叫你聲姊姊,只是想著你又需做出惶恐樣子,又要起身辭謝,我又要費口舌和你辯論,還是罷了。
蕭恩方一出帳,便見沈清秋一身重甲正欲出去,蕭恩皺了皺眉:“可是出了什麽事情?”沈清秋搖了搖頭,低低答道:“恭親王多慮了,並未出什麽事!”
“那你這副樣子,是要去何處?”張佑糧卻在此時站在了門口,握緊了手中的木粱,質問道。沈清秋看她如此,又不知當答些什麽,隻得垂頭道:“沂源出了事,我要尋他回來!”
“你知道他在何處?還是說你知道他現如今平安無事?”“或者,你要去送死?”張佑糧釀蹌幾步上前,神色凝重地質問道。
沈清秋平靜道:“這些我都知道,可宋沂源我不得不帶他回來,哪怕是具屍體。”
她突然這麽一說,引張佑糧再度想起那時候為了救蕭恩也是如此,心下難免傷感,她清楚她如何也攔不住沈清秋了,沉默片刻,忽然雙淚垂落,許久才點了點頭。
張佑糧並不勸慰,只是靜待她止住眼淚,才接著說道:“你我的因緣可算深重,只是我素無恩德於你,卻多承你照料,為我不平,這份情誼,我霍秋心上卻從未忘記過。”
沈清秋於此刻提及此事,張佑糧不免道她是交代日後之事,但張佑糧一語不發,隻沉沉看著沈清秋,沈清秋略略搖頭,笑道:“此去凶多吉少,我務必要交代你幾句,如若必要,去趟霍府,會解你燃眉之急!”
又看了看蕭恩道:“今日一事俱不外傳,若是小耳朵回荊,你將此事告知於他,他自有打算!”
“我應你!”張佑糧點了點頭。隨即便目送她遠行,方回過神來,又聞蕭恩道:“大的戰局,小的境況,你要理解!”
蕭恩這話委實煞風景,心下是極不開懷,又記掛著沈清秋此去凶多吉少,回帳後隻覺得心內不安。雖也暗笑自己思想過多,徒勞無益,卻終究難以靜心。
蕭恩隨她入帳,見張佑糧是一副將要睡下的模樣,一時不知要說些什麽,待要出去,又覺得自己此舉未免太過莫名其妙,隻得上前坐下。張佑糧皺了皺眉,對蕭恩的行徑不明所以,道:“這是我的帳,你進來做什麽?”
蕭恩舔了舔嘴唇,忐忑道:“怕你無人照看,翻身下塌了!”張佑糧將兩個枕頭擋在榻沿,對他微微一笑,才輕聲慢語道:“如此,怎麽翻滾也不會掉下,恭親王安心去罷!”
正說著便翻滾給蕭恩看起來,一個用力過猛,眼看著臉就要往地方栽去,半晌不了動靜,忽而覺得腰間一緊,自己懸空起來,原是蕭恩手疾眼快,將她接了住,下一秒張佑糧被蕭恩放在了榻側,張佑糧自行慚穢,便抱著枕頭蜷縮在角落,頭也不肯回。
難得見她這番溫順,蕭恩也不免勾了勾唇,笑道:“你就是真要我出去,也該表裡如一罷?這副樣子,本王是出去?還是不出去?”張佑糧滿面通紅,心下愈加忐忑,低低道:“自然……自然是教你出去!”繼而又憤憤道:“早知道如此,方才就應再預留兩三分話,如今也好用來應付。”
蕭恩搖頭低笑道:“罷了!你早些歇息罷!”說著蕭恩便躺在了張佑糧榻側,安然睡去,倒是張佑糧輾轉反側、徹夜難眠,一是怕明日旁人瞧見說閑話,二是她實在沒法面對眼前人安然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佑糧還是睡不著,便側首看了看蕭恩,這人眉眼的間隙她都清楚地記得,眼下的漸深的眼窩讓張佑糧明白,他這些時日過得並不好,心下忽而有一絲酸楚,他曾是威名顯赫的戰神,也曾是王庭佛子,是自己的金玉良緣……
她不自覺地伸手過去,指腹輕揉,劃過他的眉眼,他的鼻梁,卻停在了的柔軟的唇瓣,若有所思,僅是片刻歡愉也是好的。
“你在做什麽?”蕭恩猛然睜眼,張佑糧回過神來卻發覺手已被蕭恩握得很緊,動彈不得,而後也不打算掙扎,看他半晌,才苦笑道:“蕭恩,我腿疼!”
蕭恩歎了口氣才起身,小心翼翼給張佑糧處理傷口,也不知是怎麽就睡過去了,朦朧中似乎是聞見南平的聲音,嚇得張佑糧驚得坐起,抬首看了看已是天明,幸好身側並無蕭恩,見南平入內,方一個枕頭扔了過去,劈頭斥道:“你走路不出聲的?”
南平被這一話問得一頭霧水,還未來得及開口,張佑糧又道:“去,把熊將軍請來,我有話問!”
南平在張佑糧的示意下連滾帶爬出帳去傳喚熊二,二三刻時辰方連滾帶爬隻身回來,未待張佑糧發作,便忐忑道:“熊將軍說是稍待便至!。”張佑糧拜了拜手,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下去罷!”
熊二入帳,張佑糧思慮半晌,隻問了一句話:“宋沂源去時可交代些什麽?”是句尋常問話,他敏銳地發覺另有深意,熊二卻遲疑良久才低聲道:“大人要屬下時時提防沈將軍!說是陛下的人,旁的並未說什麽!”
張佑糧似乎回憶起了什麽,如果宋沂源並不清楚沈清秋是霍家之女,那麽他的懷疑情有可原,蹙眉凝思,良久再次頷首,沉沉歎息道:“原來如此!”
熊二緩緩仰首,對張佑糧方才的那句歎息不明所以,張佑糧沉思良久後,忽然詢問熊二:“你可知道近日都有什麽不尋常?”熊二回想了半日,才搖頭回復道:“並未有什麽不尋常,只是聽說宋大人的姐姐故了!”“再有,便是龐將軍為救大人的長姐受了傷!”
張佑糧的嘴角抖了抖,垂首無言以對,繼而又問熊二道:“龐將軍傷的很重?”熊二被她這幾句話問得一頭霧水,卻還是答道:“傷得很重,但傷口刀刀避命!”
“也罷!”張佑糧撇了撇眉,正欲將其退下,又想起昨日也不見麅子,便問道:“麅子去了何處,怎的不見他人?”“難不成回家陪夫人去了?”
熊二搖了搖頭,將宋沂源的話原封不動地告知張佑糧,張佑糧笑了笑,怪不得不見他人,不過這“劫富濟貧”的法子,倒不像是宋沂源的作風,反倒是想沈清秋的作為。
張佑糧點了點頭,能用此解糧草燃眉之急,若有所思道:“按你這麽說,麅子他這幾日也該有所成,是時候回荊了!”
熊二點了點頭,心下有意思雀躍:“不錯,沒準還能撐到朝廷送糧!”張佑糧神情語氣平靜如話家常:“不錯!不過前些日戰敗,宋大人落入敵營,你可曾如實上報?”
“大人吩咐過如實上報即可!”熊二聽張佑糧這麽一問,竟一時也不敢確信當日宋沂源所言,反覆思想才確認無疑,片刻又問道:“可是不妥?”張佑糧搖了搖頭,輕笑道:“並非不妥!他向來顧慮多些,我也是隨口一問罷了!”“近日弟兄們可有旁的異常?”
熊二撇了撇眉,一語不發,張佑糧思想著便是出了什麽問題,鎮定道:“熊將軍有話,不妨直言!”熊二這才點頭道:“屬下就如實說了,弟兄們得知朝廷不肯派兵,也不肯派糧,近日情緒並不高漲,又一日三餐多以粥為食,自然有頗多怨言!”
張佑糧點點頭道:“你想得通麽,這到底是為何?”熊二搖頭道:“屬下不知緣故,請將軍賜教!”張佑糧牽扯出一抹無奈的笑意,遂而搖了搖頭,低聲道:“真正讓弟兄們寒心的,不是朝廷的緣故,而是陛下!”“世人皆知天命不可違,若是陛下沒有那個心思,朝廷又如何能違?”“可憐弟兄們十幾年如一日戰收邊疆,卻落得如此下場……”
“將軍!”熊二微微有些動容。張佑糧搖了搖頭,又笑道:“今日這話我也是同你說說罷了,熊將軍權當我病糊塗了罷!”
言罷,熊二也不再說什麽,四顧無言,熊二方起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