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策猛然醒來,才意識到自己並不在荊州,而是在京都的地牢之內。枷鎖牢牢鎖著自己的雙腳,連從夢中驚醒都動彈不得。
夢裡戰鼓雷鳴,遍地哀嚎,那一襲紅衣入目,掩了如煙往事,蕭策疲累地抬起眼皮,看到牢門前站著一人,那人眉眼盡是恭順,可在蕭策看來,此人非善類,方不解地皺了皺眉頭。
“在下李承德,叩見魏王!”蕭策微微一愣,旋即勾唇笑道:“你又是聽命於誰,指使你來此做什麽?”
言語之間,竟聽不出絲毫落魄,反倒是一副警惕神情,李承德笑了笑,知道蕭策誤會了,可也不好解釋,衝看守的侍從拱手道:“麻煩請開牢門,卸枷鎖。”
那侍從本就不敢言語,更掃過李承德手中的拂塵,欲言又止,隻得自顧自地掏出鑰匙,不過片刻,方讓兩個牢頭去卸枷。
蕭策冷眼瞧了瞧侍從,那侍從便嚇得倉惶退下,半刻也不敢言語……此時,李承德方笑道:“看來,前來探視魏王殿下的,不只小人。”
蕭策晃動發酸的手腕,環顧左右,平靜道:“殿下可沒有讓你說這些吧?”
李承德笑而不答,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周圍的侍從見兩人如此心知此時應當避之如瘟疫,便自覺退了出去。
李承德思怵片刻,方道:“陛下要見你……”
“嗯?”
蕭策一臉茫然,隨後便厭煩地拂了拂衣袍,先前已見過一次,是道不出什麽話了,此時又要問什麽話?
蕭策心中疑竇重重,不過此時還不是問話的時候,他保持著沉默,隨著李承德領路,走出牢房,豔陽從入口照射進來,在最後幾級台階形成鮮明的光暗對比。
蕭策緩緩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陡然止步不前,閉目仰面,感受這久違的暖意……
可是這一階,是蕭策過往的切割線。他本有向死之心,以求得解脫,可如今她卻安然地回來了,那麽自己也將為罪孽贖罪!
這一步,接下來是吉是凶,還不知道,但見她還在,便已經值了!蕭策旁若無人地上了車輦,這多少有點不合規矩,此番面聖多多少少甚是晦氣,但只因他是蕭策,他是皇帝最得寵的人,周圍的侍從都遠遠站開,無人敢言語。
“自明日起,魏王便可重獲自由之身!”李承德眯著眼,不只是太陽過於耀眼,還是心裡盤算著什麽,只見他唇齒開合,盈盈道。
見蕭策不解,方攏了攏衣袖,繼續道:“於昨日午時,北羽匿於京中細作一網打盡,將不日問斬!”
“一網打盡?可真是好大的口氣。”蕭策皺了皺眉,心下陡然不悅,竟是誰能躲過霍鑲的眼皮子,行如此忤逆她的事兒?
李承德笑而不語,隻道是蕭策心下不滿,生的悶氣,隨後又聞蕭策沒好氣道:“你便是王翁底下的人吧?”
“正是!”李承德委身道。
“你可要對得起王翁對你的提拔!”蕭策撇眉見此人低眉順耳,不禁心下陡然不悅,想來不是個好拿捏的人,方甩袖而去,遙遙聞蕭策冷冷囑咐道。
李承德哭笑不得,短短一程路,這魏王的性子算是領教了。見他信步離去,隻余一身殘影,李承德方止步原地,遙遙俯身行禮。
“別來無恙阿,宋大人!”沈清秋舉刀,便抵向宋沂源的脖頸,盈盈道。“沈某可是侯了大人多時!”宋沂源方出府,便冷不丁地受了這麽一遭。
宋沂源聞言,背上一陣涼意,尷尬笑了兩聲,方將脖頸上的刀推至一旁,違心道:“小事一樁,不必言謝!”
“上馬,隨我來!”沈清秋斂面收刀,回首見她瞧著馬匹而來,遙遙隻聞一句話飄來。
沈清秋、宋沂源兩人各自跨上一匹,宋沂源好不容易攀上馬背,氣喘籲籲問道:“去哪兒?”
沈清秋皺了皺眉,暗想這宋沂源到底會不會騎馬,便是上個馬也要尋思半天,思怵片刻,方展顏道:“去見一個人,想來,宋大人一定感興趣!”
沈清秋眯眼,看了一眼牙門前的日晷,抬手掃了掃馬耳,馬匹的靈敏反應讓沈清秋很是滿意,催促道:“得盡快趕到,大人可得跟緊了?”
“盡快是有多快?”宋沂源一時嘴快道,言罷,便掀起一陣絕塵……
兩匹高頭大馬洶洶上路,街面上無論行人還是肩輿都紛紛避讓,唯恐衝撞。宋沂源的騎術明顯不及沈清秋,他整個人幾乎伏在馬背上,雙手死死抓住韁繩,頗為狼狽。
沈清秋放緩一點速度,與宋沂源平齊,戲謔道:“大人能不能行?”
宋沂源勉強控制住騎姿,見沈清秋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心下陡然不悅,翻了個白眼喘了口氣,這才開口道:“休要得寸進尺!”
沈清秋笑而不答,方揚鞭而去……
宋沂源並非情願至此,只是沈清秋行了如此“大禮”,又不肯實言相告,他自要來會會這沈清秋的背後,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的手筆!
方入谷坊,二人便不由得下了馬,並肩而行,行至一屋矮平房方才停下,沈清秋抬手摸了摸馬背,回首直面宋沂源,方解釋道:“沈某與此人做了交易,他想要見你!”
宋沂源眉頭微挑,不清楚這沈清秋懷的是何等的心思,那樣的交易卻隻為單單見自己一面?這背後之人的魄力倒是叫人不敢輕視……
只是這樣的人物……想到如此,宋沂源心下疑竇更增,這就更加反常了,宋沂源亦是不敢深想……
不過半刻,直至顧知秋踱步而來,沈清秋方才退下,宋沂源見此人氣若鴻鵠,步履輕盈,乃是難得的將相之才,方平靜道:“閣下如此迫不及待,看來閣下周遭已有了大麻煩吧?”
顧知秋聞宋沂源言語間帶著淡淡的嘲諷味道,卻並不惱怒,因為事實正如宋沂源猜想地那般,自己已然窮途末路了。方開口道了句:“大人果真是慧眼獨具,在下心生佩服!”
宋沂源皺了皺眉頭,不惜下套誆沈清秋,又險些搭上小命,這代價著實有點大了,故而擺手便道:“閣下如此大費周章,怕不是隻為和宋某承口舌之快吧?
雖然顧知秋極力維持平靜,但眉梢唇角的肌肉一直緊繃著,唇齒泛白,宋沂源一眼便看出來,此人經受著不可言喻的疼痛。
顧知秋拂了拂袖,有意遮了遮傷勢,調整舒適的姿態,沒做任何寒暄,直接開門見山:“吾乃北羽五皇子,接下來要跟同閣下說的,是頭等機密。閣下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同我做交易,二便是一死!”
宋沂源微微有些訝然,卻即刻恢復如常,雖知此人身份不凡,卻也不知竟是皇室中人,眼下能做的,便只有保持沉默……
垂眸,瞥了眼周遭,方才發覺是大意了,看似稀松平常百姓,卻有大半顧知秋的布防,隧沉了沉面,他知道顧知秋並不需要回答,只是在確認談話的主導地位。
顧知秋行至宋沂源身側,躊躇片刻方道:“十年前北羽內亂,耶律法三起兵作亂,我父親平定內亂,卻因那耶律法三與南詔賊人相勾結,我北羽死傷慘重、民不聊生。我父親出兵討伐,如今北羽已是窮途末路。”
顧知秋的聲音清澈、冷靜,十分有條理,面上更是無半點動容之情,就像是訴說旁人之事一般……
顧知秋方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我父親本有意談和,可是那耶律法三再三阻撓,而他的計劃到底是什麽,我們並不知道……”
說到此處,宋沂源方明白了什麽,用手指關節輕輕叩了一下平實的案幾:“閣下這招請君入甕之計,想用這幾人的性命釣出北其他潛伏者。”
顧知秋點了點頭,笑道:“不錯,只可惜手下庸碌,功敗垂成!”
宋沂源默不作聲,半晌才沉沉道:“閣下所言,宋某已然明了,只是宋某有一事不明,既是耶律法三以下犯上,多作亂,何不除之後快?”
“這……”顧知秋秋劍眉擠到了一處,遲疑半晌才道。
宋沂源見他言語,方歎了口氣,起身道:“耶律法三追隨者眾多,你我兩國勢必有一戰,此事你我心知肚明,而你卻想借我之手,除掉耶律法三?你可想過這其中後果?”
宋沂源搖了搖頭繼續道:“你隻知皇室利益深重,卻不知百姓才是樂世之根基,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顧知秋聞言,不由得怔在了原地,自身這點小心思居叫他看了去,寥寥數言,卻道出了北羽現今的處境……
他本來有意考校這個人,看其有沒有真本事,現下想來,終是自己小家子氣了些。宋沂源見顧知秋如此,倒是面色如常。
顧知秋方歎息道:“如你所言,屆時你我兩國免不了一戰,我們唯一確定的是,我北羽有意同南詔談和!”
言到此處,顧知秋方一飲而下,便也是現在,宋沂源這才明白,為何顧知秋會如此大費周章地見自己一面了。他身為一國皇子,肩負重任,不得不兵行險招……
宋沂源遲疑片刻,反問道:“只是殿下,為什麽是在下?”“或者說,”
“我查過你的底細,閣下能藏匿至此,定不是庸人之輩,故,信你!”顧知秋聞言,遲疑片刻,方斂面,正色道。
宋沂源眉角微抖,亦不在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