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沈明貞的書案前依舊擺滿了整摞病歷,大都是皇城中後妃公主的,都是些風寒發熱,懷胎不穩,氣血不足的病歷。
她學醫多年,治這些小病早不在話下。但因是開給貴人們的方子,用藥開方隻好斟酌再三,似是才下筆不久,外面便已經掛起了長長的夜燈。
已將近子時,紫蘇不忍她太勞累,勸道:“夜深了,小姐先歇息吧。”
沈明貞搖了搖頭,寫完最後一張方子,站起來伸了伸腰,將自己開好的藥房交給紫蘇:“你明日讓人將這些帶給師父,讓他看看方子可有不妥之處,等師父看完做了批注,你再將這些帶回給我。”
“是。”
紫蘇服侍她上床,雙手按著沈明貞的太陽穴替她揉捏。
“小姐何苦這般勞累?”
沈明貞未答話。
上一世,她被迫嫁入武安候府,丈夫嘴上說愛她,卻依舊娶了妾,婆母不喜她,處處給她難堪。
她被浸在那諾大的牢籠裡,困苦無依,妾室的孩子出生後,她以主母的身份接手扶養孩子。那麽小的孩子啊,白白嫩嫩的,睜著眼看著她笑。她抱著孩子歡喜了一整天,給他準備了小褥子,布老虎,連自己出生時祖母送的雲紋如意鎖也給了他。
她才養了他一天,甚至來不及和丈夫分享這個孩子帶給她的喜悅,便死在她的寢房裡。
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死的。
沈明貞重生後,沈家的日子也並不好過。
她母親像極了前世的她,日日守著對父親的思念,等在院裡等待父親的回顧。母親就像一盞燈,歲月熬荒了燈油,那盞日漸枯老的燈卻還在癡癡地等。
坦白說,父親對母親並不好,時常責罵,即使來她的院裡,也很少有歡喜的時候。但即使這樣,母親還是在久久的盼。
她如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女人一樣,守著丈夫苟且度日,別無他法。
被禮教言語所束縛,只能出嫁從夫,仰仗著丈夫而活,一如她的前世。
沈明貞重生後,一直在思考,這樣是否是對的。
一邊是世俗女子們普遍的選擇,一邊是自己的一意孤行。
她想了很久很久,決定聽遵從自己的內心。自己過的好才是主要的,那些禮教束縛,都讓它們滾一邊。
所以,七歲時,她才會那麽執著地請求胡太醫收自己為徒。她拚了命求他,為了證明自己對學醫的癡迷,甘願替胡太醫試吃了那顆解讀的丹藥。
世道對女子向來苛責,她只能拚命地努力,借此換來自己想成為的人生。
一夜無夢,次日醒來的時候,酷烈的太陽已懸掛在天空。陽光毒辣難忍,沈明貞的屋子裡即使用了冰鑒,也依舊覺得嗓子十分乾熱。
她吩咐紫蘇:“去廚房要一桶酸梅湯,抬回來給大家分了吧。”
紫蘇應下,沒一會兒,她便不顧禮儀規矩,氣衝衝地掀簾子進了屋子:“小姐,你看看這幫奴才。”
噪雜耳語傳了進來。
聲音細小,卻叫人聽得真切。
“咱們小姐待咱們可真差,二房三房那邊的奴仆過得比我們好多了。”
“是啊,那邊連酸梅湯都是冰鎮的。聽說那兩邊都在要人,只要花二兩銀子便能過去。”
“是嗎,那咱們一起去吧,這邊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我早上才掃完院子,胳膊又酸又累,竟然還讓我去抬酸梅湯,老娘還等著去屋裡休息呢。”
“……”
沈明貞還未言語,紫蘇已經氣得哭了起來。
她們二房用的酸梅都是極新鮮的,賞賜給下人們的被褥箱籠,用的也都是上好的棉花和楠木,這些人竟然還不知足。
京城冰貴,五斤冰便要花二兩銀子去買,許多夫人小姐們尚且用不上,這些人竟還異想天開。
紫蘇道:“小姐,奴婢叫人去賞她們一人十個板子,不過是伺候的下人,還想過的和主子一樣尊崇,真是不值天高地厚。”
沈明貞將其攔住,眼下她勢單力薄,尚不能收買人心,打他們十個板子,看似行使了做主子的權力,卻難保讓這些人背地裡更恨她。
心已經不在,又何必強留。
她淡淡地開口:“查清是誰在背後嚼舌根,都發賣了吧。”
紫蘇得令。
貼身丫頭才出去,伺候她的陳媽媽又走了進來,對著她強顏歡笑:“小姐是沈家的嫡小姐,那些人便是囂張了些,也改不了您尊貴的身份。”
“嗯。”沈明貞點頭。
她不是很在意這些事情,今日的酸梅湯,叫她想起另一樁事。
前世,大概也是這個時候,母親因不得父親喜愛,被兩個姨娘搶了管家之權。
母親向來淡泊名利,對這些事不是很在意。哪曾想,被分權不過三四個月,她們娘兒倆便被逼得畫地為牢,不僅吃穿用度樣樣缺,更被逼得連主子的威儀也沒了。
前世,母親身體不好,為了吃一口京都八寶齋的醬鴨子補身體,不得不變賣首飾。甚至連她的嫁妝,也被姨娘瓜分,說是主母,過得卻連下人都不如,後半生過得很是潦草。
那兩位姨娘動作之時怕就是今日。
沈明貞心下著急,便使喚陳媽媽去兩個姨娘院兒裡瞧瞧。
這會兒,那兩位怕是在收買人心,想要拿下管理中饋之權,否則,怎會連冰鎮的酸梅湯都舍得給下人用。
那一桶酸梅湯,少說得二十兩銀子。
她得阻止他們的陰謀!
沈明貞重新梳洗,帶上紫蘇去了母親房中。既然母親看不清眼下的形勢,她便帶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