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接觸下來,范夫人看到,沈明婉人長得秀美,性子真的是溫柔和順,如果將來嫁給自己兒子,必定是一個賢妻良母。
又記起幾次見到這姑娘,穿的衣裳都是半舊的,頭上也沒佩戴什麽貴重的首飾,既是將來要做婆媳的,不妨提前就關照關照這孩子。
挑一個天氣好的日子,范夫人送信給沈明貞,請明貞陪她給大姑娘挑選幾件首飾,也算表達自己這個準婆婆的心意。
沈明貞陪范夫人到城內有名“雅翠齋”挑選首飾,掌櫃見兩位客人氣質雍容,不敢怠慢,趕緊把店裡的上品首飾全都擺了出來。
華勝擬草木之華,步搖以黃金為鳳,彩色琉璃簪子,白玉雕成的釵。
首飾滿滿的擺了一桌子,令人眼花繚亂,是個女人在這裡都會熱血上頭。
這些珠寶首飾可太好看了,連沈明貞也愛不釋手。
其中有一件水頭極好的白玉鐲子,陽光下通透細膩,明貞拿起來放下去又拿起來,細細感受這暖玉的溫潤。
范夫人挑了一套紅寶石的頭面,想著給大姑娘成婚時用,又挑了兩隻釵,打算平時佩戴。
一扭頭,見沈明貞正舉著鐲子如癡如醉,不由撲哧一笑。
真沒想到,這小神醫,也有這掩不住的小女兒嬌態之時。
“明貞,這段時日,大姑娘和小兒的婚事,多虧你的撮合,這鐲子看起來極是配你,就送你當做謝禮可好?”范夫人用手一拍沈明貞。
沈明貞一驚,趕緊放下鐲子站起來推辭道:“這可使不得,太貴重了,夫人好意我心領了。”
范夫人把那白玉鐲子取來,親自戴在明貞手上,又握著她的手道,
“這本就是你該得的,原先勞你給我看病,解了我多年的頑疾,早就想著謝你。
再者說,小兒的婚事也要你多多操心,待過幾天去貴府下聘,還得要你在沈家長輩那裡多多美言。”
范夫人這送禮的確實是真心實意,沈明貞幾番推辭不過,方才把手鐲收下了。
這天一早,沈明貞起床去打理她的藥圃,紫玉匆匆忙忙趕來,
“小姐,快,仁安侯府來人接你過府,說是侯夫人病了,車子已經在門口等著。”
“這麽急?”沈明貞眉頭一皺,那必然不是小病症。
醫者父母心,明貞立刻拿上藥箱,帶著紫玉趕去侯府。
到了侯府,管家也在門前等著,沈明貞才下車就被引進內堂。
一進侯夫人的屋子,沈明貞抬眼一撇,只見簾幕低垂,門窗緊閉,丫鬟婆子臉色凝重,心裡大概有了數,看來這侯夫人這次病的不輕。
來不及客套,沈明貞就給侯夫人診脈,掀開床帳。
侯夫人面如金紙,神色懨懨的躺在床上,眉頭緊鎖,手也捂著肚子,看的出來忍受著很大的痛苦。
見沈明貞來了,掙侯夫人扎著起身。
明貞見她這麽難受,忙按住她,低聲勸她,既是身子不爽,就先不要在意這些禮數,還是身子要緊。
就著床頭給侯夫人切了脈,隻覺脈象玄浮,氣血虛空,看來這病,是老病根。
明貞在藥箱裡尋了一陣,找出丸藥來,讓伺候的婆子用溫水化開,給侯夫人服了下去。
又過了一陣,侯夫人蠟黃的臉色漸漸有了點血色,常常吐出來一口氣,捂在胸口的手,也稍稍松開了一點。
沈明貞依舊坐在床邊,看著侯夫人緩過這口氣來:“夫人,現在感覺好點沒?”
“的確輕松多了,多謝宋少夫人。”侯夫人顯出感激的神色,扶著沈明貞得手,詢問道,
“方才我這心口,疼的像要了命一樣,雖說以前身體不濟,卻從未出現過這樣的。這病,可好治嗎?”
“所謂積勞成疾,有些病發作之前,卻是不易被人覺察,所以,現在身體出現的症狀,大部分都和早先對身體造成的傷害有關。”沈明貞正色道,
“夫人這病,怕是當初破腹產留下的病根,隨著春秋漸長,家事操勞,或者氣怒傷神,才顯現出來。
我方才為解決夫人暫時的心悸之症,用秘製丸藥快速壓製。但要治夫人這病,需要長期調養,我會留下方子,夫人記得讓人去按方買藥即可。”
侯夫人忙叫下人取了筆墨紙硯來,沈明貞寫下方子,又囑咐了日常休息飲食的注意事項,這才起身告辭。
侯夫人定要留沈明貞在侯府吃過飯再走,明貞推辭說下次侯夫人身體恢復,再來打攪。
“呸!這是個什麽東西,真是沒見過這樣的,這人,以為這是什麽地方,來了三天了,光是要菜喝酒,當這裡是酒樓了不成?”
圓潤的身子裹在紫花緞子裡,水桶粗的腰身一扭,老鴇子的腳在門外重重一跺。
這三天,這間屋子,進去十幾個姑娘都被打發出來。
老鴇在房門外踱來踱去,心中暗想;怎地?這人難道是個大人物?正所謂真人不露相,難道還看不上我這裡的姑娘嗎?
老鴇子感覺自尊受到侮辱,看來得舍得一個極品才行。
回頭喊一個高挑秀致的姑娘:“翠娘,你從外頭回來拉?快快過來!”
一腕子的鐲子叮當作響,手上也抹了厚膩的脂粉,老鴇抓著翠娘的胳膊,掉著粉屑的臉貼在姑娘的耳邊,
“我跟你說,媽媽可沒折過這末大的面子,看見沒?”
手指一指那間關著的房門,
“你可是媽媽第一得意的兒,今天,這人你一定得給我拿下。”
說著,將翠娘往前一推,堪堪推到門邊去了。
翠娘停了一瞬,打疊好溫柔的聲音,將門敲了三下,不緊不慢。
看她敲門也有韻致似的,端的好看,敲完也不等屋內人來應門,上手用勁往前一推,抬起粉鍛繡鞋包著的小腳進了房。
進房一看卻吃了一驚,只見桌上杯盤狼藉,桌邊的人臉上紅紅的,醉眼迷離,正拄著腮左歪右倒。
見她進來,也不說話,目光似呆非呆的將她望著,這醉鬼不是別人,正是師叔。
要說這境況的緣由,倒也簡單,話說師叔因孫夫人不接受自己的情誼,心中鬱悶非常。
這人啊,尤其有些男人,心不順了必要借酒澆愁。
這一日,師叔來街上,想尋個酒家買酒喝,走著走著,正好碰到小夥計擔著一擔酒,送進一座高樓去。
樓裡又傳來杯盞交碰的熱鬧聲,這高高的樓上掛著“花樓”二字。
師叔哪懂這些,還以為“花樓”就是“花家酒樓”的簡稱。
師叔上前到“花樓”門口打聽,問道這裡賣不賣酒。
老鴇見多了裝模做樣的男子,揮著帕子,應承道,
“當然賣酒,不光賣酒菜,我這可是最快活的地方,大爺想要什麽都有!”
師叔心地單純,根本沒聽出這話裡的意思,既然能快活,那總比愁苦好吧,況且又有酒菜,就這樣,師叔就被拽進了這房間。
但是再沒心機,三天以來師叔也覺得很怪,這酒樓裡不是給了酒就完了,還派一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來勸酒,他不習慣,讓姑娘出去。
不一會兒,又有姑娘來說陪他喝酒,更怪的是這些女子一杯酒還沒喝完就醉了,然後站不住似的往他身上倒,真是的,酒量這麽差還陪什麽酒啊!
於是他把這些人統統趕了出去。
翠娘進屋看到的就是這這場景,她在這花樓裡一直是頭牌的位置,靠的卻不都是花容月貌,有時男人最需要的,是這風塵女子的溫柔小以。
翠娘最擅長的就是善解人意。用眼一飄,翠娘就斷定這男人絕不是流連歡場之人,看起來在這花樓醉生夢死,怕是心中鍾情某人,為情所困,這才借酒澆愁。
師叔見又來了一個女子,但這女子到不似原來的那幾個,一進屋就動手動腳,所以也沒立刻趕翠娘出去。
翠娘在凳上坐了,執起酒壺,給師叔滿倒了一杯,勸道,
“您一個人喝酒多悶?若是有心事不妨和小女子說說,說必定小女子能給您開解開解。”
師叔滿身酒氣,舌頭也大了“你能開解什麽,我-——我也不會說,我、我只會——會喝酒。”
說完,拿起酒杯就喝,一半潑進嘴裡,一半潑在外頭。
“那我給您說點閑話下酒可好?我剛從外頭回來,有新鮮事呢!”
“有——有什麽新鮮事?”
“這事是個小乞丐說的,說有家夫人病了,為祈福在廟裡賒粥,您看沒看見,以前這些乞丐都守在樓前的,今天跑得一乾二淨。
沈家二房夫人您知道吧,就是兩個女兒都嫁入侯府的那個。”
“你說那個沈家?”靠著桌邊酒壇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師叔的酒好像瞬間酒醒了。
翠娘被他嚇了一跳,拿帕子捂住嘴,驚恐的望著師叔,也不知是那句話說的不對了。
師叔也不管腳下碎片,抬腳就走“不行,我得去看看。”
老鴇子還在樓下候著,只聽得樓梯上砰砰作響,那個不解風情的男人飛一樣的跑下樓來。
趕緊攔住問道;“這是怎麽了,客人這是要去哪?”
師叔不答,老鴇用眼神問跟在師叔身後的翠娘,翠娘也搖頭表示不知道。
“快來人,把他給我攔了。”老鴇子臉色一變,揪住師叔衣服喊道,
"想走可以,這幾日的花銷,客人還是給結了!”
師叔著急,一摸腰間荷包遞給老鴇,說:“不用找了”說完掙開就要離開。
老鴇掂掂荷包,可不幹了,大喊道;“你打發叫花子呢?這末點錢你想走,沒門!”
啥?師叔嚇了一跳,雖然三天他喝了十幾壇酒,叫了兩三桌菜,可他荷包裡有五兩銀子啊,還不夠?
豈不知在平常酒樓裡,賣上幾十文一壇的酒,在這花樓裡可就要坐地起價,貴出三倍不止。
師叔見門口掙不出去,回頭到二樓就要跳窗。
老鴇帶著人追上去,捉著師叔的腿,一時間師叔上身伸出窗外,尷尬的卡在那裡。
正在此時,有一輛熟悉的馬車從街角轉過緩緩駛來。
師叔眼前一亮,揮臂大喊;“明貞,沈明貞,救命啊!”
師叔從明貞這裡拿了錢打發了老鴇,才從花樓裡解脫出來。
回頭見沈明貞臉色鐵青,眼神像著火一樣望著自己,趕緊跟明貞解釋,自己這幾天,只在這裡喝了酒,什麽壞事也沒乾。
明貞這才消了氣,但還是沒告訴師叔母親的事。
哼!來花樓喝酒,該受點驚嚇。她白了師叔一眼,佯裝生氣的走了。
反觀師叔,這頭剛把擔心明貞誤會的心放下,那頭又提起擔心孫夫人得病的心事。
見明貞臉色不愉,可能也為著孫夫人病了。
事到如今,隻得鼓足勇氣,腆著臉皮,去見孫夫人。唉!要是自己沒自怨自艾,老老實實在她身邊照顧,她定不會受著病痛之苦。
這場酒,沒澆下煩愁去,反澆出後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