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沈明嫤不願嫁入邵家做妾的緣由,心高氣傲是一樁,另一樁也為著她不為人道的心事。
少時慕父母,稍長則思慕少艾,這本是人之常情。
這四姑娘在家中給她議親之前,這芳心早就暗許了一人了。此人是她在廟會上碰見的,撿了她的帕子,氣喘籲籲的趕上來交還。
年輕的姑娘碰上斯文俊俏的小夥子,忍不住芳心裡小鹿亂撞,要是有緣分的人啊。
老天也喜歡他們偶遇,後來又在幾個地方不期而遇,這不是緣分是什麽,兩個人都是守禮的,但一來二去,搭上話了,雖沒有說明,卻都在眉間心上許了終生。
這幾天她在房裡裝死,母親開始還心疼她,急著想辦法退親,又一次次的被朱姨娘和邵府的姨娘嚇回來,今天好像有勸她就范的意思。
看來不能靠著尋死覓活,撒潑打滾行事了,趕緊收拾收拾雇上一輛小車,去求沈明貞,心裡打定主意,要是沈明貞不出手幫忙,她只能跟心上人取信。
左右是個死局,乾脆私奔也不等在這坐以待斃。
所以她一頭去找明貞,另一頭給她的心上人林秀才去了信,約著晚上掌燈以後在沈府後門相見。
沈明貞這裡也是一團亂麻,聽見沈明嫤過府裡來求助,陪著她在花廳哭了一場子,抖著手不知如何勸解,王如玉那裡還沒傳回好消息,也不知道勸住邵家老太太沒有。
眼下她也不敢應承沈明嫤呐!
隻好安慰這無助的姑娘道:“四妹妹,別再哭了啊,看把眼睛再哭壞了。你母親到底怎麽回事?這麽說要應下這婚事了嗎?”
沈明嫤腫著眼睛,哽咽道:“我看差不多應下了,邵家姨娘來了我家一趟,母親對我的態度立刻強硬起來,我不吃不喝她也不管了,看起來就是要按著我的脖子讓我去做妾了!”
沈明貞歎氣,看來指著三房拒絕婚事是不成了,只能等著王如玉在邵府裡斡旋。
要是邵家不娶妾,這事才能善了,寬慰道:“我也在和邵府的少夫人籌劃此事,但她是晚輩,我是個外人,不知道能有多少成效,我們暫時都不能把話說滿了。
但你放心,有多大能耐我們必然會盡全力的!你且回去耐心等待,也不要絕食糟蹋身子了。”
沈明嫤走後,明貞扶著額頭左思右想,要是在邵家政事提親之前,把沈明嫤嫁出去,也是一個辦法,想找個人商量。
想起孫夫人因為師叔慪氣的事,也生氣自己聯合師叔騙她,還躺在屋裡不見人,不禁感到心頭紛亂如麻,把身邊的丫鬟轟出屋子,吩咐自己需要靜一靜,誰也不要進去打擾她。
沈明貞不見人,這可漏了個空子給別人,朱姨娘想也沒想到,今天偷偷進武安侯府這麽順利,只在門口被盤問一句,她支支吾吾的回說來見姐姐。
然後順順當當的進了孫夫人的屋子,周圍也沒有丫鬟,隔著帳子孫夫人在床上昏睡,她悄悄的翻找,真的讓她把沈家的地契匣子給翻著了。
賊溜溜往兩邊一看,還是一個人影也不見,朱姨娘把匣子按在懷裡,弓著身子偷偷摸摸的跑了出去。
朱姨娘偷東西的時候沈明貞還在屋裡發愁,她一會錘頭哀叫,一會歎氣的,宋辰宇下值回房,端詳半天沈明貞魂不守舍的怪樣子,好笑之余也心疼了。
問道:“到底什麽煩心事,把咱們明貞給難住啦?”雙臂一伸做個邀君入懷的姿勢,道:“來,跟你夫君說說,看看多個臭皮匠能不能頂個諸葛亮!”
沈明貞沒心思跟他打趣,皺著眉頭說了沈明嫤的事。又問他有沒有合適的人選,可以盡快吧沈明嫤娶了的,家世過的去就行,要緊的是人要可靠。
“我倒是想起一個人來。”宋辰宇尋思半晌,緩緩答道,
“是我手下的一個姓李的校尉,前段時間我在兵部出了點事,怕你擔心沒和你說,倒是讓我結識了這個兄弟。
大事上看人品,我覺得這李校尉人就不錯,正好也未成親,要是我給四妹妹與他保媒,肯定能成事。”
沈明貞眼神一亮,喜道:“真的嗎?”又咦了一聲道撅嘴道:“怎麽,前陣子你在兵部作難了麽?你就是這樣,答應什麽事都不瞞著我,到跟前還是啥事都不跟我說。
宋辰宇一捏她的臉蛋,笑道:“這不都過去了嘛,還是那易子安搗的鬼,他偷走兵部的帳簿,從中動了手腳,正好那幾日提拔將士,易子安散布謠言,暗暗影射我接受賄賂。
這提拔的人中就有李校尉,我平日就看他功夫好,辦事也牢靠。
沒想當日謠言被他聽見,他不顧自己避嫌,怒斥易子安等人胡亂攀誣,譏笑易子安才是因為受賄被發落降職,還和易子安打了一架。
好在我當時及時阻止,才把這事平息了,不過經過這李校尉一鬧,大家懷疑我受賄的口風倒是調轉過來。
我這才發現,李校尉不禁功夫好,為人也十分正派,還嫉惡如仇。你說,這豈不是個難得的君子嗎?”
沈明貞聽了高興,恨不得立時把李校尉定下做她的四妹夫,還是宋辰宇按住她,讓她稍安勿躁,婚事還是要徐徐圖之。
夜色稍濃,府裡的燈漸次亮了起來。沈明嫤換上丫鬟的衣服,悄悄的出了門。
林秀才早就隱在沈家後門邊的巷子裡,正在那裡著急望門口張望,一看見沈明嫤閃身出來,趕緊上前一把把沈家四姑娘拉進他先前藏身的巷子裡。
沈明嫤見到心上人,滿腔委屈再也壓不住了,哭道:“哥哥快想個法子,我真的沒辦法了。”
林秀才是個讀書人,匆匆在沈明嫤的信上知悉她家裡要送她到邵太師府上做妾,剛知道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到現在人還是遲鈍的,扎著手隻管讓沈明嫤別哭。還要問沈明嫤:“你說怎麽辦?”
沈明嫤折騰了這些天,早做了魚死網破的打算,此時只看林秀才待她的心意如何。
咬牙道:“我是寧死也不去邵家做妾的,哥哥要是還能記得往日之誓言,就帶我偷偷離了沈家。只要哥哥的心不變,往後吃糠咽菜我也跟著哥哥。”
林秀才被問個愣怔,他是貧寒人家的孩子,舉全家之力供一個讀書人。而沈家卻比他們林家富貴不止一星半點。
跟沈明嫤私定終身時,原本想著門不當戶不對,但是情之所至,他只希望自己好好求學,將來有個功名,才好配上沈明嫤。
沒想到時間不等人,還沒等他應試,沈明嫤的父母卻要拿他的姑娘攀高枝去了。
心裡堵得慌,如今聽到沈明嫤這番剖白,感動道:“我的心意如何你還不知道嗎?我只是怕委屈了你。”
舉手在她肩上一握,堅定道:“明嫤你說如何就如何,我發誓不會負你!”
沈明嫤心下一松,還好她總歸沒有所托非人。
低頭說了自己的計劃:“眼下看來誰也靠不上了,只能咱們自己想辦法,你明天提前雇好車子,多給銀錢,我回去收拾細軟。
夜裡三更,你就在這裡等著,接上我就走。我這幾天裝病不讓人打攪,等她們知道我跑了,咱們早出了城了。”
林秀才早沒了主意,只聽沈明嫤指派,趕緊記下回去預備了。
沈明嫤跟林秀才約好,自己也回去收拾細軟,她怕被人知道,連貼身丫鬟也攆出門去,說自己頭疼,告訴在門口守著誰也不放進屋裡來。
可是萬事都沒有天衣無縫的,朱姨娘在三房安插的眼線早把沈明嫤偷偷出門,回來後就把丫鬟打發出屋的消息傳遞給了朱姨娘。
這丫鬟還去沈明嫤屋外聽了牆根,屋裡人根本就沒有歇著,聽起來就是在翻箱倒櫃收拾東西。一個姑娘家,自己收拾細軟不讓人知道,有心人一想,還不知道這姑娘作何打算嗎?
朱姨娘老謀深算,接到消息也不立時揭穿,只派人盯著沈明嫤,等到夜半三更,沈明嫤一出沈府後門,果然林秀才已經坐著車在巷子裡候著了。
她心裡跳的像擂鼓一樣,以為馬上就要逃出生天,林秀才扶著沈明嫤剛要蹬車,這巷子出口處忽然燈火大亮。
一群健仆簇擁著一個貴婦堵在那裡,正是黃雀在後的朱姨娘,朱姨娘一聲呼喝,群人上前就壓住了林秀才,隨著的婆子把沈明嫤也架住了。
林秀才被押去柴房捆著,沈明嫤被帶到祠堂裡。
“好個寧死不屈的烈女子!”朱姨娘冷笑道:“原來不願意嫁到邵家,四姑娘是打著私奔的打算!”
沈明嫤悲憤欲死,怒道:“都是你這老妖婆從中作梗,大不了一死,你還能如何?”
三房夫人才知道女兒捅了天大的簍子,撲在沈明嫤身上只是一味哭。
朱姨娘逼近沈明嫤,笑她現在脖子還是硬的。
“您是沈家的姑娘,我為著沈家的名聲是不能對你如何。”
說著抖一抖手上的婚契,是邵家的納妾文書,“可是那個秀才,勾搭良家女子,還要帶人私奔,四姑娘不會眼睜睜看著他進官府吧?”
她早就做好魚死網破的打算,但是林秀才要是被扭送官府,勾引良家女的罪名,這輩子的前途可就毀了。
沈明嫤閉上眼睛,脊梁一軟,恨聲道:“好吧,你放了他,這婚書我簽!”
紙上落筆,又按上鮮紅的指印,朱姨娘心滿意足的把契書收起來。祠堂外一人一步跨進門來,道聲“且慢!”
朱姨娘一見沈明貞就來氣,這丫頭是專門給她使絆子的嗎?“怎麽,姑奶奶又回娘家來多管閑事了?”
沈明貞一笑,問道:“四妹妹你是不是糊塗了,不是早就跟林秀才定了婚,怎麽又簽了邵家的婚書呢?”說著眼風一掃三房夫人。
三房夫人竟然福至心靈,接口道:“對對對!都是我糊塗了,咱們早就和林家定了親,都是因為老太太過世,把這事耽誤了。”
朱姨娘明知她們當面扯謊,但也不得不和他們分辨,氣道:“你們少打這個馬虎眼,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嘛?”
沈明貞看出來了,只有把朱姨娘摁住才能解救沈明嫤,緩聲對朱姨娘說:“你不信林秀才和明嫤有婚約也不打緊,但是邵府的婚事可不能亂攀。
昨個邵家老太太身子有恙,如玉妹妹請我去看看,我已經回了老太太了,說我四妹妹已經許過林秀才了,人家邵家門楣那麽高,還能做出跟別人爭搶女人的事來?
老太太還囑咐我,切莫再提她家問四姑娘做妾的事。朱姨娘要是不信莫不如親自去問問邵老夫人!”
朱姨娘哪敢去問這個仔細,費了這麽大勁要兩手空空嗎?
沈明貞看著朱姨娘愣神,上手就把婚契奪了過來,眼見朱姨娘發急要撕扯,疾聲道:“我知道你把沈家地契偷走了!”
朱姨娘果然停住手,沈明貞放緩語氣,安撫道:“有得必有失,你要是對明嫤這事高抬貴手,沈家我就放手讓你管一陣子!”
朱姨娘不可置信:“此話當真?”
明貞點頭應道:“我說的話向來做得數!”
朱姨娘松開攥著沈明貞的手,在這瞬間心照不宣達成交換,看著沈明貞兩手交錯,婚書片刻之間變作碎片飛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