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挑起了曲貴妃的窗幔,隨後,曲貴妃的腳伸出了床榻,曲貴妃坐了起來,在床沿坐著,一雙眼睛空洞的盯著前方看。
裴謝堂給她嚇了一跳,她是戰場殺伐之人,自然不怕鬼神,見曲貴妃坐了起來,就耐著性子看是怎麽一回事,也好說給祁蒙聽。
曲貴妃坐起來後,並無任何反應,她就盯著前方的空氣,嘴巴裡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說話。
“孝裕,你在下面過得好不好?他們還欺負你嗎?你告訴母妃,母妃明日就讓人去挖了他的墳。孝裕啊,你最喜歡吃紅薯粉,母妃明天給你做,好不好?”
曲貴妃語氣溫柔。
空氣裡自然無人應答,曲貴妃也不惱怒,繼續說著無邊無際的話。
“孝裕啊,你想你弟弟嗎?你一走十幾年,信之都是大人了,他娶了妻子,眼見著也要有孩子了。什麽,你不甘心?那你想要母妃怎麽做?”
“替你娶一門妻子,可以嗎?”
“不行。”曲貴妃神色驚恐,似乎“四皇子”說了什麽,讓她大驚失色。裴謝堂只聽曲貴妃一字一字的說:“你要我殺了謝成陰,讓你五弟重新變成一個人?那不行,孩子,那不行。你五弟很喜歡她,你以前也最喜歡你五弟,你不想看見他幸福嗎?”
“母妃知道,母妃知道我兒受苦了!”
“好,母妃答應你!”
裴謝堂聽到後面,便覺後背有些發怵。
曲貴妃一板一眼的問答,像是真的有這麽一個人,站在她跟前這般與她說話。
可跟前無人!
裴謝堂聽見她提起自己,還說要殺了自己,讓朱信之變成一個人,又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朱孝裕”會不會這樣說,她不知道,但疼愛兒子如命的曲貴妃這般說著,就證明了清砂的安眠香確實非同小可,看來,這安眠香不但會讓人做噩夢,還會在潛移默化中,讓一個人的性子大變,變得狠厲暴躁。如果曲貴妃繼續用這香,不出多久,就該因為種種事情被宣慶帝厭惡了吧?
她蹙起眉,莫非,這是后宮爭寵的手段?
真的有那麽簡單嗎?
裴謝堂不信。
她冷冷一笑,要看這安眠香到底是誰給清砂的了!
要是宮裡別的嬪妃,她願意相信是為了爭寵。可若是陳皇后或者孟貴妃之流,背後的意味就有些耐人尋思了!
曲貴妃說了好久的話,後來,裴謝堂睡著了。
等醒來時,天色已亮,她睜開眼睛,就瞧見曲貴妃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的雙手。裴謝堂看過去,她的指縫上染了很多泥土,不知她昨天后半夜去做了什麽。
裴謝堂很快就知曉了答案。
曲貴妃撓牆了,牆壁上,還留著無數她的指甲印!
“母妃別擔心,只是夢遊而已。”裴謝堂寬慰她:“我昨天醒了,瞧見母妃起來說了會兒話後,就在屋子裡活動。我府中的醫女祁蒙曾經說過,人的精神長期緊繃時,很容易在睡著後,身體以為人還沒睡著,就指揮人起來活動。不礙事的。”
“真的?”曲貴妃臉色蒼白,顯然疲憊非常。
裴謝堂點頭:“不然,找我那位醫女入宮來給您看看?”
“宮裡的禦醫都沒看出什麽名堂來,她一個內院醫女,應該也看不出來什麽。”曲貴妃搖頭。
裴謝堂笑道:“她雖說是內宅的醫女,可醫術著實不錯。母妃還記得先前王爺遇刺,父皇不是讓禦醫院的人到王府去照顧王爺嗎?王爺昏迷了一天一夜都沒醒來,禦醫個個束手無策,是那醫女用針灸的辦法喚醒王爺的。因為露出了一手好藝術,禦醫院的院判祁黔覺得她很有靈氣,已經將她認了義女,帶回了祁家去,如今,她是祁家的大小姐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情?”曲貴妃睜大眼。
裴謝堂重重點頭:“母妃信我一次吧!”
“也好。”曲貴妃精疲力盡的揉著眉心:“死馬當作活馬醫,一會兒宣祁黔來,讓他帶女兒來見我。”
裴謝堂低頭,露出一絲得逞的笑。
洗漱後,曲貴妃要去中宮,裴謝堂便讓清砂帶她去找祁黔。
祁黔其實來過好幾次慶林宮,清砂也不放在心上,態度爽快的去了,要不是裴謝堂心中起了疑心,都簡直要懷疑是自己猜錯了,她對曲貴妃仍舊是忠心耿耿,替貴妃著想的人。
到了禦醫院,裴謝堂帶著清砂一同見祁黔,問了幾句關於曲貴妃的身體後,她趁著清砂不備,塞了個紙條給祁黔,之後,便轉身走了。
這一次,曲貴妃去中宮,比平日裡多了一個時辰才回來。
是洛賢妃將她扶回來的。
一進慶林宮的門,洛賢妃便道:“快,來人,扶貴妃到軟塌上去躺著,再拿些傷藥過來。”
裴謝堂見曲貴妃臉色蒼白,雙腳不能移動,不由愕然:“怎麽一回事?”
“姐姐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方才在中宮裡突然對皇后娘娘發火,大吵大鬧不說,還指責皇后為殺人凶手。皇后娘娘大怒,罰她跪了一個時辰,腿都跪腫了,走不了,是秋水幫著背娘娘回來的,到了門口,秋水放下姐姐,忙著去找祁黔過來看啦。”
裴謝堂蹙眉。
曲貴妃性子沉和,平日裡就不愛跟人作對,怎麽會無緣無故的頂撞皇后,還出言不遜?這其中必定有隱情,她問:“皇后娘娘是說了什麽刺激我母妃了嗎?”
“也沒什麽啊。”洛賢妃滿臉不解:“都是在說太子,姐姐突然就……”
裴謝堂懂了。
她低下頭,腦中隱約已經知道這件事是誰在主謀!
正如她所說,安眠香並非后宮爭寵的手段,而是蓄意對付曲貴妃的,曲貴妃精神錯亂,皇后再加以責罰,想來今天曲貴妃在中宮頂撞皇后出言不遜,是所有嬪妃親眼所見,有了這個把柄,只要接下來造謠說曲貴妃瘋了,這消息就會十足十的讓人信服。
只是,曲貴妃瘋了,陳皇后能得到什麽好處?她已經是一宮之主,並無再進一步的可能。那麽,就是為了太子了?
裴謝堂噗嗤笑了,難道,陳皇后天真的以為,曲貴妃是朱信之的仰仗,沒了曲貴妃,朱信之的地位就不穩固了嗎?如果陳皇后這樣想,那她的智力還當真是讓人歎服——朱信之這麽多年的淮安王爺不是白做的,他的每一點功勳,都是自己一點一點掙來的,不是靠著自己尊貴無比的母妃,也不是靠著任何一個旁人。裴謝堂臉頰上的笑容很深,她想起那個人光滑的後背上縱橫交錯的傷痕,想起那人無數次遇到的伏擊,她想,那個淮安王爺的位置,他坐得名副其實。
陳皇后想扳倒他,做夢!
裴謝堂抬起頭來:“賢妃娘娘,我能不能請求您一件事?”
“什麽事情?”洛賢妃一愣。
裴謝堂蹙眉道:“宮裡的消息,暫時不要說給三皇子聽,他若聽到了什麽話,也請您轉告他,不要告訴淮安王爺。”
“為何?”洛賢妃不解。
曲貴妃受了委屈,怎麽也都應該讓自己的兒子替她討回來才是啊!
裴謝堂微微苦笑:“王爺在宮外事務繁忙,每一件事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要是他得知了母妃在宮裡鬧出這樣的事情來,一定會分心。”
“可是,你母妃說不定是希望他這個時候在的。”洛賢妃還想勸說裴謝堂。
裴謝堂打斷她:“我知道,我會寸步不離的陪著母妃,請賢妃娘娘答應我!”
“好吧。”洛賢妃很快答應了下來。
這事兒,她其實是一個外人,沒什麽資格插手,只是想到曲貴妃這麽多年在宮中很不容易,心頭不免百感交集,總覺得這一次曲貴妃的事情很是蹊蹺,今日無端端的在中宮裡跟陳皇后搶白,要是在平時,壓根不可能發生。她想起曲貴妃今日裡總說自己睡不好,睡著了就瞧見四皇子的亡靈前來說話,她有些話猶猶豫豫的還是說了:“成陰,你母妃這幾日總說睡不著,你還是請太醫一並看看的好。”
“多謝賢妃娘娘。”裴謝堂福了福身。
曲貴妃在宮中多年,身邊能有這樣一個好朋友,裴謝堂替曲貴妃感到高興。
她謝過了洛賢妃,讓清砂送洛賢妃回去,轉頭自己背了曲貴妃往寢殿去。曲貴妃這幾日總是睡不好,在中宮跪了一個時辰,早就暈了過去,軟綿綿的任由她放在床榻上,裴謝堂凝目注視她的容顏,隻覺得這幾日曲貴妃清減了很多,臉頰消瘦,神色頹然,她心中微微有些悵然,低聲說道:“母妃,你放心,害你的人我一定不會放過的。你且再忍耐幾日。”
她拉過被子,替曲貴妃蓋上,轉身出去了。
不多時,祁黔跟著秋水過來了,見了裴謝堂後行了禮,徑直就進了寢殿去把脈。
不過,裴謝堂並未抱多大的希望。
她早就聽曲貴妃說,祁黔早些時候來替她把過脈,只是禦醫們都不知道是什麽問題,這一次想來也是一樣。
果然,祁黔收了手,便道:“回王妃,貴妃身體有些氣虛,並無大礙,只是需要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