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陣雨,花瓣樹葉落了滿地,夏日的暑氣也被衝散不少。
薑武墨開了窗戶,坐在榻上閉目養神。
一年了,蔣氏因病去世將滿一年,有心人又開始盤算他的親事。
一年時間很短,對青春的少年、姑娘卻足以發生很多事情。
魏清馨去年中秋及笄,繼母魏李氏親自上京主持她的及笄禮,周老太太大吃一驚,但多少有些安慰,女子嫁人後也不能沒有娘家嘛!誰知有更大的驚嚇在後頭,遠在江蘇常州的魏居正已作主為嫡長女訂下親事,將魏清馨許配給榮國公世子霍璞。
周老太太大怒,周定山惱了,魏清馨養在周府多年,她的親事居然不向他們打聲招呼!何況霍璞根本不是良人!
周老太太怒不可遏道:“誰家祖墳埋錯了地方,才和他們家聯姻!”
雙方起了爭執,幾乎要撕破臉。
小薑氏的目光清澈如靜湖,輕聲道:“不如問問馨兒自己的意思?”
魏清馨一臉清高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爹娘的。”她暗中得知榮國公夫人曾派官媒來求娶,外祖母不允,老人家看好江平堯會中舉。
但即使江平堯有朝一日進士出身,像她爹一樣辛苦多年仍是七品知縣,文官升遷慢,多少文官以五品郎中、四品知府告老致仕,而榮國公夫人可是正一品誥命。
周老太太很傷心,她親自養大的外孫女不跟她一條心,她老人家會害她嗎?
秋闈時,江平堯發憤圖強,得第二名亞元。
清河郡江家老爺子太開心了,修書一封為江平堯求娶周雲溪,周家經過一番考量,應允了這樁親事,江平堯的爹娘、大伯一家子浩浩蕩蕩來下聘。
想到這裡,薑武墨的唇邊綻開一絲冷冽的笑意。祖母和娘親失算了吧!挾著撫養小薑氏一場的恩情想將周雲溪留給他做填房,姑丈周定山又不是吃素的,為了小兒子周雲陽日後要走文官之路,就不會將周雲溪許給勳貴之家。
若非想要一個嫡子,薑武墨真不想再成親了。
在書房伺候的淡夏,奉上一盞生津解暑的青梅湯,他一飲而盡。
淡夏托著剔紅蓮瓣紋圓盤立在一旁,如碧竹盈盈,身量勻稱,相貌姣好。
她低眉順目,見他放下卵白釉青瓷菊梅小碗,悄無聲息的收拾好,又換了一盞溫熱的茶水,是山泉水煮沸了的,薑武墨喜歡喝白水,聽說是小薑氏未嫁前在侯府生活的習慣之一,薑武墨很喜歡血緣淡薄的小姑姑。
今年春闈,江平堯中了二甲第四十八名,考上庶吉士,在刑部觀政,他與周雲溪的婚事也提上日程,定於十月十日成親。江家已在京城買了一處二進宅院,周家給周雲溪準備了商鋪、田莊、家具、良田百畝、金銀首飾……薑老夫人和長興侯夫人楊氏即使心有不悅或遺憾,表面工夫依然到位,開始商量要拿什麽添妝。
薑武墨暗暗松了一口氣,他就怕祖母倚老賣老又整出什麽么蛾子。
周雲溪許配給江平堯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也是各取所需。江平堯要在官場立足,需要周家在京城的勢力和周雲溪的財力,而周雲溪作為官眷,更能夠保護自己名下的產業,夫君上進,娘家可靠,對周雲溪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較之魏清馨嫁入榮國公府當世子夫人,薑武墨只能嗤之以鼻。高門是那麽好攀的嗎?
周老太太乃書香門第出身,獨自撫養兒子長大,治家有方,子孫成器,家風清正,是個腦袋清楚的老太太,倘若霍璞是個好的君子,怎會不答應?
十幾歲的姑娘年輕識淺,一是相信親生父親不會害了自己,二是被未來的“一品夫人”的虛榮迷花了眼,加上霍璞是唯一子嗣,沒人爭家產,多美好的親事!
但,也要有家產可爭啊!
腦子果然是個好東西,決定了優勝劣敗。
薑武墨盡管心裡不屑,臉上的表情依然淡漠,誰也看不出來他心聲這麽豐富。
要用午膳時,兩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大哥,我來蹭飯了。”一母同胞的二爺薑鴻文,直接向淡夏點菜:“天氣太熱,爺要吃荷葉粥、綠豆粥,配上泡椒竹筍、香辣八寶菜、肉餡豆腐包、蘆筍小炒肉、菠菜炒雞蛋,其他的隨意。老三你想添點什麽?”
“夠了,夠了。”庶出的三爺薑立和忙道。他才二十歲,剛成親兩年,原本不通庶務,妻子許氏在耳旁說多了,也明白二嫂杜氏幫忙管家,肯定撈了不少油水,二哥好好一位秀才也變得財大氣粗起來,說話口氣都不一樣了。
薑武墨揮手讓淡夏下去置辦酒菜。
薑鴻文挑一挑眉:“大哥,你想妥當了?淡夏貌美機靈,很會伺候人,雖是小家碧玉,倒也楚楚動人,大哥舍不得讓她出府吧?”
薑武墨長眉一揚,道:“你一個爺們關心一個丫頭做什麽?”
“我就是問問,她那個失蹤多年的爹突然衣錦還鄉,她爹娘想贖她回去不是嗎?”
“是二弟妹告訴你的?你以前從來不為瑣碎俗務煩心,嫌俗氣,一心為你的科舉大業而手不釋卷,十八歲考中秀才,給爹娘爭氣。可如今……”
薑鴻文微微一怔,薑武墨卻搖搖頭不再往下說。
薑立和也覺得二哥這兩年變化很大,認同的點了點頭。
薑武墨不在意弟妹幫母親管家撈點好處,但胃口養大了,把手伸到他院子裡來,就令人厭惡。大伯不好訓斥弟妹,管教弟弟卻理所當然。
“咱們三兄弟,二弟最有讀書的天分,爹指望你中舉中進士,改換門楣,別教人說咱們一屋子全是莽夫。”薑武墨一點也不莽夫的溫雅笑道:“本來,二叔家的停雲也是讀書的好苗子,但不是分家了嗎?雖然停雲和二嬸還在府裡住著,但早晚都會出府自立門戶,咱們大房還是要出一位讀書人才好。”
薑鴻文辯道:“大哥,我一直沒落下功課。”
到底沒敢大聲,秋闈落榜是事實。自家富貴,從小有名師啟蒙教導,京郊的白鶴書院也讀得起,起點比那些寒門學子高得多,可是去年秋闈,許多看似不如他的同窗中舉,而他卻落榜了。
他明白,自己不如過去那樣專心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