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陽跳下懸崖後,楚北拱了拱手,沉聲說道:“院長大人,永陽公主已跳崖,是不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接著找下去?”
一陣陣涼風吹來,黑亮垂直的長發被風拂起,凌亂地輕打在了他的臉上,安華輕輕挑了挑斜飛的英挺劍眉,抬起細長蘊藏著銳利又掠過一絲悲傷的黑眸,往懸崖下看去,視野中只有一片茫茫無垠的大海。安華輕輕抿了抿唇,又闔了闔眼,內心的感覺越發五味雜陳,永陽是跳下去了沒錯,活不活得成卻無從得知。
安華攥了攥緊手中的鏤空飛鳳金步搖,回想起在永樂殿初次見她的那一日,還能在她的臉上看見若隱若現的紅扉在她的雙頰邊營造出純肌如花瓣那般的嬌嫩與可愛,微泛紅暈的臉上每當生出盈盈笑意,褐色的鳳眸便會似含秋水般地波光流轉,他還記得那一年,她的微笑還能帶有及笄少女的幾分羞澀,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如今她竟會變得如此的面目可憎。
他心裡雖不確定對她到底算不算十分憎恨,但他確定對於永陽謀殺風沅芷一家的事,讓他十分後悔方才沒有下狠心去親手殺了她。
他不曾想過他們最後一次見面與離別,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那一年冬天,永樂殿上,她挽迤三尺有余的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在皇帝面前輕輕福身之時,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溫和地掃了他一眼,再大膽地當著眾人的面請求皇帝為她與他賜婚。那時候的他們還是初次見面,一切都還好,只是人生若隻如初見,又怎會有後來的種種悲劇發生。
安華闔了闔眼簾,又淡淡掃了楚北一眼,道:“將消息傳出去,永陽公主因放火燒毀風府導致風江一家全部身亡,罪人永陽已被本院長親自手刃。”
安華清冽的聲調仿佛珠玉落地,不帶任何語氣,卻能讓人一字一字的記到心裡面去。
三處的三個提司一同拱手行禮,應聲道:“是,院長大人。”
京都,皇宮。
皇帝自將白湘華封為貴妃以後,便一直因身體有疾而臥床不起,皇帝一日不見白湘華,便一日思念白湘華,這日清晨皇帝睜眼醒來之時,急著吩咐康太監將雅湘宮中的白湘華召到自己寢宮裡來。
白湘華應召而來後,坐在皇帝的龍榻邊上,見他額頭上有汗,便拿著手帕輕輕為他擦了擦去。
白湘華將皇帝扶起,讓他斜躺於塌上後,皇帝伸手輕輕撫了撫白湘華的臉,緩緩說道:“湘華,朕的身體怕是越來越不行了,如今朝中之臣無一不催促朕定好皇位繼承人,現下戩兒離京,淵兒不適合,阿漓生性頑劣,宮中的皇子平日裡又大多閑散,朕想了很久,湛兒是程知遊在青冥山最優秀的徒弟,又有數年當審刑院院長的經驗,朕想恢復他的四皇子之位,將皇位傳給他,你意下如何?”
白湘華神色微斂,皺了皺眉心,柔聲道:“崇歷,你知道我向來不希望湛兒當皇帝。”
皇帝的眸光微微斂起,靜默片刻後,沉聲說道:“朕知道,湛兒從一出生,你便不希望他有朝一日當皇帝,你走前托朕將他交給默兒撫養,並叮囑一定不要讓他有朝一日登上皇位,可是朕如今除了他,真的再無合適人選。”
白湘華在宮外歸隱二十年,此番回來的目的便是阻止皇帝讓安華登上帝位,否則絕不會回這趟宮。如今皇帝要將帝位傳給他,白湘華自然是極不願意,只要還能阻攔,她就一定會盡力去阻攔。
皇帝眸色轉深,緩聲道:“阿漓的親生母親離世後,朕托默兒照顧她的兒子,默兒怕照顧湛兒不周,便將他送去了安臨淵那兒去,朕也答應了你讓他九歲後跟隨程知遊學習,回來後掌管審刑院,如今能不能換過來,你也答應一回朕?”
話落許久,不得回應。
白湘華除了本就不願讓自己的兒子當皇帝之外,更是由於,梁湛,也就是安華,根本就不是他的兒子!
白湘華再次憶起當年之事,當年與顏傲風相愛之時便已有了安華,只不過那時候,在安湛神君宮觀中與皇帝初次相遇便被皇帝帶回了皇宮裡,還被冊封為麗妃,顏傲風因此恨透了皇帝,但為了白湘華,隻得在皇帝面前假裝自己與她不過知己好友,那時候的顏傲風還是一個喜養花聽雨、對月談心的翩翩公子,只是皇帝插足兩人的感情,他才會漸漸變成後來的鬼琴手。
顏傲風的父親之前世代行醫,當年白湘華得知皇后想取她的性命,便服下了顏傲風帶來的假死藥,服下七天內讓人察覺不到任何生命跡象,每次皇后端來安胎藥之後,她都會悄悄將湯藥倒掉,最後假借皇后之手成功假死,假死當晚,顏傲風在宮外悄悄接應,從此兩人歸隱了山林。
而顏傲風之所以帶領手下屢次與安華打鬥,自然不會是真的要殺了安華,不過是為了檢驗他的兒子跟著程知遊大師學成了什麽樣罷了。
白湘華秀眉微蹙,斂了斂氣息後沉聲說道:皇上,對不起。”
皇帝抬起疲憊不堪的眼眸,挑了挑眉毛沉聲道:“嗯?”
皇帝見白湘華神色凝重,斂了斂神色,說道:“后宮那些生了兒子的女人無一不盼著自己的兒子當上皇帝,只有你例外,湘華,你當真如此堅決不讓湛兒當皇帝?”
白湘華微微頷首,道:“是,臣妾不願讓湛兒繼承皇位。”
皇帝闔了闔眼簾,擺了擺手,沉聲說道:“湘華,朕困了,你退下吧!”
白湘華微怔,扶著皇帝躺了下去,輕輕扯了扯唇角,柔聲道:“那臣妾走了,崇歷,你好生睡著。”
皇帝闔上了眼簾。
待白湘華離去後,皇帝又睜開了眼睛,將康太監召來,讓他備好寫聖旨所需要的所有東西。康若海恭恭敬敬地將聖旨與玉璽取來寢宮中,皇帝讓康太監將他扶起,走到寢宮裡的書案前坐下,康若海再小心翼翼地開始了研磨,研磨完畢後,皇帝拿起筆蘸了蘸墨水便開始寫了起來。
因生病的緣故,皇帝握筆的手有些發抖,連寫出來的字都有些歪歪斜斜,許久過後才完畢,再親手用玉璽在上面蓋上了章。
放下毛筆後,皇帝沉聲說道:“康若海,待朕離去,你務必將此聖旨昭告天下,將審刑院院長安華,也就是朕尚未相認的第四個兒子梁湛,立為皇帝。”
康太監小心翼翼地接過聖旨,皺了皺眉道:“皇上,可是貴妃娘娘並不願讓四皇子繼承皇位,這.這恐怕不太好。”
皇帝幽幽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緩緩說道:“這是國家大事,朕也不得不顧全大局,朕今生沒能為她做到的,來世再給她彌補吧。”
康太監隻得應聲道:“嗻!”
三天三夜後,清晨,皇帝的寢宮中。
康太監在龍塌前,撲通一聲跪下,哭道:“皇上駕崩了!”
朝中大臣、宮中娘娘紛紛在寢宮大門前跪地,康太監宣讀遺詔道:“奉天承運,先皇詔曰,審刑院院長安華本為朕的第四個皇子梁湛,因二十年前發生意外事件而導致他離宮二十年,現將四皇子梁湛定為皇位繼承人,欽此!”
康太監話音一落,所有人臉上紛紛露出驚訝的神色,跪在地上的安華更是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是四皇子,怔了許久,遲遲反應過來接旨。
白湘華聽到審刑院三個字時心頭劇顫,待康太監將聖旨讀完,緊緊皺起了眉頭,心裡繃得十分的緊,心想先皇終究還是不能答應自己不讓安華繼位,其實早已想到會是如今這樣的結果,只不過自己一直都還想著去改變罷了。
梁淵訝然抬眸,看向安華,心下暗道:安華他竟然是我的親弟弟梁湛?
這聖旨一經康太監宣讀,所有人都掩不住臉上的驚訝之色,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位未曾聽聞的“四皇子梁湛”,甚至交頭接耳議論了起來。
登時,王歆提高聲調,說道:“康若海,你這聖旨究竟是不是真的?先皇還在時從未提過還有一位在民間的皇子,為何先皇駕崩後,就突然出了一道這樣的聖旨?”
康太監道:“這是先皇在世時,奴才親眼見他一筆一劃寫下的,不信,你大可過來親眼看看。”
王歆將信將疑,便走過來細看聖旨,一瞬瞪大眼睛,驚道:“先皇果然將皇位傳給了審刑院院長安華,四皇子梁湛。”
王歆話音一落,安尚書府的老爺安臨淵道:“安華確實是四皇子梁湛,當年我奉了皇上的旨意將梁湛皇子接到安府中撫養長大,他並不姓安,而是姓梁,即是先皇之子。”
康太監將聖旨遞到安華手上,頓時,所有跪下之人齊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北越,王宮。
高正策特地賞賜三十壇酒給菀青,菀青為此高興不已,正想感謝高正策,高正策卻提了一個要求———當上祭司才能喝。
菀青心下不悅,收下了那三十壇酒後,偷偷一個人在房裡喝了起來,邊喝邊抹嘴道:“我菀青近些日子運氣也太好了,不但來這王宮裡不用乾活,還有人伺候,有人伺候也就算了,還有賞賜,賞賜也就罷了,這王君還求著我當北越祭司。”
菀青越想心裡便越開心,細細回想霍玥和她說過的一句話,想了半天卻沒想出來,菀青拍了拍腦袋,嗔怪道:“你這腦子除了惦記吃的穿喝的睡的什麽都想不起來,要這腦子何用?”
這一拍,倒把那句話給記了起來,菀青仰起頭,右手舉著酒壇往口裡倒酒,喝完一口後左手抹了抹嘴角,說道:“那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什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菀青被嚇了一大跳,被剛倒進口中的酒給嗆住了,大咳了起來,邊咳邊道:“霍玥,你進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
霍玥道:“進來之前告訴你,你豈不是把偷喝的酒藏好了?而且你方才想事情想得入神,只怕我提前跟你打了招呼你也不知道。”
菀青將酒壇往懷裡揣,問道:“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喝酒了?”
霍玥翻了一個白眼,笑道:“沒看見,那你懷裡那是什麽?王君說過你只有答應當了祭司才能喝這酒,如今你的意思是你情願當了?”
菀青不作回應,靜默片刻後,說道:“霍玥,你知不知道青丘在何處?”
霍玥回答道:“青丘我倒是聽說過。”
菀青眉眼一彎,道:“那你跟我說說那是個什麽地方?還有,半仙女又是什麽人?”
霍玥摸了摸下巴,將菀青手中的酒壇搶了過去,菀青一怔,急忙伸手去將它搶回來,霍玥擺擺手道:“你若是搶回去,我就不跟你說了。”
菀青聞言,尬笑了笑,道:“酒給你,你說。”
霍玥絲毫不客氣,直接把酒壇裡的酒一下子全部喝了下去,接著緩緩說道:“我曾經聽說青丘有一個帝國,帝國裡面有很多狐仙,個個法力無邊,青丘帝國裡有一個帝姬,長得一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般的容貌,修為也是極高。”
菀青挑了挑眉,微微思忖後問道:“那半仙女呢?半仙女厲害還是青丘帝姬厲害?”
霍玥扯了扯唇角,搖搖頭笑道:“那還用說?青丘帝姬是擁有數萬年修為的神仙,而那半仙女只不過是隻活了幾百年的半人半仙,哪能與擁有萬年修為的神仙作比較。”
菀青指了指自己的鼻頭,說道:“你看看我,長得像半仙女嗎?”
霍玥無語,不想回答。
菀青扁了扁嘴,道:“你不回答,是不是就是長得不像的意思?高正策是把我當作半仙女才會讓我當祭司,既然我不是她,我也不願當,為何他還要讓我當,這不是強人所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