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兒子這才放下了臉面,想著回家瞧一眼,便是不相認也是好的。這邊放了那姑娘等他回來,自己一個人上了涅華國皇城。
不去不要緊,到了方知當年之事,原是陸家有心謀反,糟了天譴,被江湖中人滅了門。
小兒子自然不信,查了三年,方知皇上忌憚陸家,與大統領勾結,找人江湖人嫁禍,滅了陸家。
翻案原是不可能了,若是翻案,豈不就是說皇上無能?皇上無能,百姓何來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個道理,是當時國師教下的,小兒子現在也忘不了。
待那小兒子想明白回了家時,之前的姑娘,已經帶了兩歲的兒子出了屋。
原是小兒子離開時,還不知那姑娘有了身孕,這才一走三年,那姑娘性子倔,一個人將兒子生了下來,養到了現在。
小兒子慚愧至極,忙著張羅給那姑娘補了婚嫁之理,教著所有人知道了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這才帶著姑娘一道回了皇城。
小兒子的兒子長大了,聰明一如小兒子,考了功名做了狀元,又能為皇上效力了。
可當時朝廷局勢混亂,這狀元郎被派了不尋常的活計,需得隱藏身份,埋伏在外不可。
這下,剛娶了小郡主的狀元郎,便一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小郡主一人剩下了個男嬰之後,得了狀元郎離世的消息,知道黃泉路上一人走會太過冷,抹了脖子,便隨著自家相公一起去了。
這男嬰,正是虛古。這虛古是爺爺帶的多些,後來皇上念著好歹是郡主之子,便找進宮做了皇子的伴讀,也就是,郭浮會的小伴讀。
那時的郭浮會甚是調皮,每每搗亂,虛古都拽著郭浮會,教他安分。皇上看著虛古年齡小也能這般沉穩,日子久了,一來二去的,乾脆直接將虛古留在了宮裡,虛古從那以後也就甚少再回郡主府見爺爺了。
再後來,便是他的爺爺過世,虛古守了喪後,郭浮會做了皇上,虛古便成了國師。
自是說,這虛古打五歲進宮做了郭浮會的伴讀後,就再沒正兒八經的離了郭浮會。日日見著,郭浮會又時被虛古管的氣急,便故意禁個足,扣個俸整他,虛古心下明白,也只是一笑而過。
郭浮會不曉得,對於虛古來說,自己是不是只是一個無情的帝王,自己的話,只是君令。
可是對於郭浮會而言,虛古不只是國師,他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也是唯一一個能信的過的人了。最後一個。
郭浮會曾想過不少次,革了虛古的國師之位,與虛古隻做兄弟,不做君臣,可是不行,一次次都證明了,涅華能離了他郭浮會,卻離不開國師虛古。
郭浮會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虛古。若是沒有懷疑過,自然也不會將這個陸家的余孽都查的這麽清楚。可是一次次下來,郭浮會早已不在意了。這段舊仇恩怨往事,成了二人默契的心照不宣。
此次議和書一事,虛古第一次提了七世陸家。
郭浮會曉得,虛古這是第一次用了自己欠他的愧。可是虛古為國為民,卻沒有帝王大氣,沒辦法明白郭浮會心中最重之想。議和,便是將一切延後了五年,那麽百姓,邊還要再掙扎五年,整整五年。
如今局勢早已往日不同,郭浮會想找個缺口,趁著這個機會將虛古革了,讓他能早早脫離朝堂,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也能一直做自己的兄弟。
可是這換玉璽之事一出,便好像郭浮會籌謀依舊的夢之是一抹泡沫,夢一醒,那五彩繽紛絢爛的泡泡,便輕輕破開,將一切消失殆盡。
虛古作勢在紙上寫著什麽,郭浮會慌了,迫切的盯著虛古。就好像小時候,郭浮會做錯了事,要被父皇責罰時,郭浮會躲在虛古身後,求虛古幫他想辦法一樣,都是同樣的無措惶恐。
虛古總能莫名讓人有一種信任之感。就像從前郭浮會的父皇,不信郭浮會,可是卻信虛古,於是有虛古在,郭浮會總能放心至極,就像當時的皇上,將郭浮會交給虛古一般的放心。
可是此時,那信任倒是將郭浮會刺的更深了。
沒錯,郭浮會沒忍住,提前偷偷看了虛古趴在地上寫下的紙,那紙上,整整齊齊一筆一劃擺在那的,竟是默了一卷的佛經。
“虛古!”郭浮會險些氣瘋了,對著虛古心口正出一腳,“我告訴你,你今天若是想不出來,明天你那個閨女!我就將她貶為庶民!我就給她扔出宮去!省的她再禍害我那些好馬!”
虛古笑了,自己的女兒什麽德行,虛古清楚的很。
別的都沒什麽,那純絳在虛古面前,是個懂事聽話的,偏偏郭浮會覺得可愛想接近純絳,純絳便又鬼靈精的想盡辦法叫郭浮會出醜。
後來,純絳喜歡上了騎馬,一聽馬場是皇父的,一下子來了精神,日日跑到馬場,專挑郭浮會的心頭寶貝來騎,一騎起來就沒個停,最後只能心疼的郭浮會臉都歪了,卻也沒有半分的辦法。
“絳兒十多歲了,皇上將她放出去,她自生自滅未必過得就不好。”虛古頓了頓,“況且,皇上舍不得的。”
“你!”郭浮會氣急了,“你看著!你看朕舍不舍得!你上朝之前想不出辦法!朕告訴你朕什麽都敢!朕什麽都乾得出!”
虛古搖了搖頭,猶豫了一會,還是無奈道,“皇上,可知玉璽失竊?”
“不知。”郭浮會有些懵,有些不懂虛古這是何意。
“既然皇上都不知,還有何人能知?”
“可是貴妃,她已經.”
“貴妃身處后宮,做了個夢也是常有的。如今國璽在這,天機閣亦搜不出國璽。”虛古抬頭望著郭浮會,指了指自己跪著的膝蓋,“皇上拿著玉璽,又怎能說臣盜了玉璽呢?”
“可那玉璽是藥玉!”郭浮會明白了虛古那死不承認之法,又好氣又好笑。
“是啊,誰敢將那玉璽割下一塊去試試呢?”虛古做詫異裝問道,“如今的,怎麽就不是藥玉了呢?是或不是,誰還能比皇上更清楚的呢?”
郭浮會被問傻了,一時發覺, 竟沒一點問題。
是啊,郭浮會自己都看不出來,誰還能看出來呢?
這下子,郭浮會連著幾聲笑,遂而瞪了一眼虛古,示意他起來。
虛古還是沒有解釋國璽的去向,可是郭浮會卻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這是在郭浮會喊出藥玉二字時,同時在腦中蹦出的。他想起來了,虛古的夫人,抱病至死,後來喪禮出了七日,一時還鬧得滿城風雨。
後來,虛古帶進宮的那個姑娘,容貌與夫人相似這一點,郭浮會可以理解,畢竟自己也曾經遇見過,可是虛古的袒護卻是造不了假的,也就是說,從來都只有一個人。
虛古的夫人得了病,虛古偷了玉璽救了他的夫人,怕引人耳目,又在他夫人病好以後換了個身份,重新接回了天機閣。郭浮會這樣猜想,也是個八九不離十。
只是郭浮會沒想到,素來都是虛古教訓自己,雨露均沾,君王無情,他更是個無意流連兒女私情之人,如今方知,無情之人動起情來,竟是要比旁人更勝幾倍不止。
虛古見郭浮會開心了,便說今日不是最好的時機,該要再拖拖,今日他本該稱著抱恙,告假不上朝的。
郭浮會聽說虛古要告假,本是一千一萬個不樂意,卻見著虛古捶著腿,心想今日卻是教他跪的久了些,一個沒夫人的老男人了,有個傷痛也是叫人心疼,心裡一軟,便又準了告假。
來時上階的路走的有多輕松,如今回去的下階之路,便走的有多麽沉重。
天已經蒙蒙亮了,沒一會,郭浮會就該去上朝了。虛古算著,郭浮會回去收拾收拾換好朝服,上朝的時辰便該到了,這樣,他便是一宿沒誰了。
虛古歎了口氣,曾教過郭浮會無數次,於夜裡不免之害,不厭其煩這麽多年,他倒是當真隻當是絮絮叨叨了,半點也沒記住。
回了天機閣,虛古本想差人給郭浮會送些補氣的藥材,又想起了他是君王,怎的需要自己之物,這一瞬便又放下了心來。
絳兒過了八歲以後,便一直在宮裡的竹裡館養著,老大的宮殿,郭浮會就只為了這個小丫頭。住的的確是好些,只是虛古見一次也是麻煩了不少。
可是虛古卻是一次次的,在那探望之時,有了曾經去尋小小的送竹之感,這才對著郭浮會的處置毫無怨言。
回天機閣時,繞路在竹裡館外站了好一會,聽著裡頭開始響動了,這才回得天機閣。
這種時候,虛古見不了絳兒。
非但見不了,虛古甚至希望,絳兒能從此是郭浮會的女兒,再沒有,自己這樣無能的爹。
虛古知道,自己告了家,文武百官今日便不會替玉璽之事,也不會有人為難逼迫郭浮會,這樣很好。
提筆片刻,一大張罪狀書,面上洋洋灑灑,落款虛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