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好長一陣子裡，楊炎都窩在府中，萎靡不振，日日躲在房間裡，不是吃就是睡，有時甚至偷偷去買酒喝，喝完帶著一身酒氣回來，倒頭便又是睡，毫無鬥志。

  從前那個積極向上，意氣風發的楊家大少爺似乎是一去不複返了。

  而這一切的起因，竟然是一個女子，這件事一傳出去，帝都的那些同齡官家子弟們，都拿來做笑談。

  身為好友的郭鳴數次上門，想拉楊炎出門散心，幫助他重新振作，但都無功而返。

  這日也不例外。

  郭鳴從相府出來，望著天上的太陽，搖頭歎了一口氣：“楊炎那小子，真不知該說他是情癡呢，還是傻蛋，居然為了一個女子把自己弄得跟鬼一樣，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唉……這可怎麽辦是好呢？長此下去，可不是辦法啊。”

  他思來想去，覺得解鈴還須系鈴人，要將楊炎從沉睡中拉起來，還得是翠翠出面才行。

  於是乎，郭鳴懷著對好友的關懷，就親自去了梁府一趟。

  當然，為免引起別人猜疑，他不會說是為了讓她回去看望楊炎，而是扯了個謊：“丞相夫人病了，還挺病得挺重的，我今兒剛去看望過，聽丫鬟們說，她一直念叨著你，必是想見見你，只是又怕你擔心，所以沒讓人來與你說，我看楊兄不管事兒，丞相又忙於公務，她一個人挺可憐的，所以自作主張來找你了，你有空的話，就回去看看吧。”

  翠翠聽完後，果真大驚失色，立即就去與婆婆說明，出府往楊家去了。

  趕到後，直接奔顧知夏的寢院，結果還沒進門，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歎息：“那臭小子，我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了，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落個乾淨！”

  這說話的聲音，分明中氣十足，一點也不想生了病的人。

  到底怎麽回事？

  翠翠加快步伐走進去，看見她家嬸嬸正坐在石桌旁一邊歎氣，一邊瘋狂往嘴裡塞葡萄，像撒氣一般，用力地咀嚼著。

  “嬸嬸？”

  顧知夏猛地抬頭，見是翠翠神色匆匆而來，不由一驚，“翠翠，你怎麽突然回來了？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吧？在梁家受欺負了？”

  “您不是生病了嗎？”同時翠翠也問道。

  “沒有啊，我好得很呢。”雖然心快被氣到驟停了，但顧知夏不想翠翠為難與擔心，自然不可能這樣說，“你以為我病了才趕回來的？誰這樣騙你的？”

  翠翠困惑地答道：“是郭鳴少爺去梁府跟我說的，我還以為您真身體不舒服呢，嚇了一跳，這郭公子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騙我作甚？還特意跑到梁府去，莫非真是閑得慌了麽？”

  聽她這麽一說，顧知夏逐漸反應過來，無奈道：“他今日來看過楊炎，定是見他爛泥扶不上牆了，實在沒辦法，這才去找你的，直接跟你說，讓你來勸楊炎，對你名聲不好，所以便拿我當借口吧？”

  原來如此。

  這段時間，翠翠雖然一直在梁家內宅，外界的事並不多聞，但楊炎的近況也曾聽下人私下提起過，內心為楊炎擔心的同時，也萬分愧疚。

  她不是沒想過來看看楊炎，可惜沒個正當的理由，她不好回來，否則會被梁夫人責備。

  顧知夏也不願讓翠翠為難，況且，翠翠出面也未必就能使得楊炎振作，弄不好還會適得其反，於是上前道：“你既來了，就跟嬸嬸一起吃頓飯再回去吧，至於楊炎那小子，讓他作死，不必管他。”

  翠翠露出愁容，猶疑道：“再怎麽說，他也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我應該將他勸回來，嬸嬸，您就讓我去看看他吧？”

  這孩子心思重，定是已經把楊炎的萎靡當成自己的責任了，倘若不讓她去試試，只怕會於心不安，顧知夏幾經思索，點頭道：“那好吧，你就去瞧瞧他，能勸則勸，若不能，也不必因此自責，這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問題，與你關系不大。”

  “我知道。”

  翠翠微笑頷首，轉身出了院子，來到楊炎的住處。

  由於楊炎這個主子都消沉度日了，什麽也不需要下人做，小廝們也懶得管事，躲出去偷懶了，因此院子裡極其安靜。

  桃花掉落，鋪了一地，都開始腐爛了，也沒人打掃，花圃裡雜草叢生，盆景枝葉紛紛冒出頭，沒人修剪，整個院子看上去就是一幅蕭條景象。

  翠翠行至臥房門口，遲疑了片刻，推門而入。

  因為門窗都是緊閉的，布簾拉著，屋內光線十分昏暗，要不是剛從外面進來，還以為已經快到夜晚了呢。

  床榻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正是楊炎。

  這麽多年來，翠翠還是頭一次看到如此消沉的楊炎，心中不禁一揪，愧疚叢生。

  “楊炎……”

  她喚了幾聲，床上的人似乎有些反應，但並未搭理，隻憋著氣繼續裝睡。

  “你起來，咱們好好聊聊，行不行？”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

  翠翠是個好脾氣的人，但很多時候或許是因為太過關心在乎的緣故，一遇到楊炎，就容易失控。

  此刻見這人怎麽叫也不理睬自己，儼然是要自我放逐的態度，很快便來火，直接將窗邊的簾子拉開，又卷起床帳，一把將人拽起來，怒道：“你給我起來，裝什麽死？外面大好的時光，許多的事情等著你去做，你卻在這裡虛度時光，哪還有點昔日的風采？再這樣下去，你就成為全帝都的笑柄了！起來！”

  本以為這麽一罵，會把這人罵清醒些，可沒想到的是，他掙開她的手之後，又躺了回去，並冷笑道：“你自回去管你的新婚夫君便是，管我作甚？”

  “你……”翠翠被他這麽一嘲諷，喉嚨被什麽卡住了般，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過了半晌，她慢慢緩過來，卻從此失去再拽楊炎一把的力氣。

  是啊，她已經嫁人，該關心照顧的，是她的夫君，現在是，將來也是，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只有楊炎沒放下，自己早已向前行，可到此刻她才驚覺，原來內心深處，她也跟他是一樣的。

  “楊炎，算我求你，振作起來，好好過日子，別再消沉下去了，就算不為自己，你也該為叔叔和嬸嬸想想，他們看到自己的孩子每天醉生夢死，會有多失望多心疼？”

  “不管現在有多少不快與痛苦，終究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衝淡，一切都會過去的，又何必糾結於過去，自己不放過自己呢？”

  “你本是心懷抱負，擁有大志向的人，前途無限，怎能因為一時的不順，便把自己封起來，連平生志願也拋下呢？”

  她一句接一句地說著，也不曉得楊炎是否聽了進去，末了，她站起身來，歎了一口氣，又說：“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今後是否振作，都看你自己，就像你方才所言，我沒有管你的權力，希望你好生珍重，我走了。”

  楊炎始終也沒起來看一眼，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翠翠離去後，楊炎又一如既往地縮在臥房裡，終日虛度。

  這段時間北方有旱災，楊志安忙得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根本抽不開身來管兒子，只能是讓顧知夏來管。

  顧知夏本來這幾年就脾氣見長，眼見著過去月余時間，楊炎就要把自己廢過去，她終於忍無可忍。

  這天早上，她早點沒顧得上吃，就跑到楊炎的院子，一腳踹開房門，強行將兒子從床上拽了下來。

  “起來！到外面去，打盆水來照照你現在這個鬼樣子！”

  楊炎兩天沒進食，渾身乏力，哪裡禁得住這麽一拽，一個沒站穩，直接栽倒在地上，摔得咚一聲響，可饒是如此，也沒聽他哼一聲。

  “裝死給誰看？”顧知夏越發惱火，氣得牙癢癢，揚手就在兒子臉上甩了兩巴掌，“失個戀就能把自己整得半死不活，心靈如此脆弱，還活著做什麽？不如死了算了？”

  楊炎總算有了點反應，緩緩抬起頭來，朝母親望去，見她雙眼通紅，額上青筋都冒了出來，顯見得是氣得不行了。

  “我告訴你，咱們楊家不養不求上進的沒用之人，你要麽給我振作起來，要麽立刻滾！滾出相府，別再回來，日後楊家也不會再管你，任由你自生自滅！”

  “滾就滾！”楊炎也是火燒心了，撐著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丞相府。

  見狀，顧知夏差點沒背過去。

  她心想，這小子怕是真的沒救了，真白養了這麽多年，糟心！
  從家裡跑出來後，楊炎先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半天，走得雙腿無力，餓得發虛之時，才走進一家酒館，點了一碗面和幾個小菜。

  先把肚子填飽了，再又要了一壇陳年的杜康酒。

  天快暗了，楊炎一個人提著剩下的半壇子酒走在街上，望著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悵然若失。

  酒香隨風一陣一陣飄來，他卻並沒有繼續飲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