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見底的水面,一張張巴掌大的睡蓮葉子,舒展輕浮著。許是近日來溫度太低的緣故,池中未有半朵花苞再現。但在數十尾悠閑遊弋的各色錦鯉的映襯下,卻更突顯出青碧蓮葉的淡然,雅致。
韓薇兒正坐在水池邊的矮腳圈椅裡,悠哉悠哉的投喂著池中的錦鯉。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十一月已過半,大部分工作均已告一段落,余下的都是些手到拈來的小事件,隨時隨性處理就好。
“若汐姐——”一道熟悉的輕呼聲從避風小築的屏風處傳來。
“毓婉!”韓薇兒聞聲,猛然站起身子,興奮的向著門口處突現的人影高揚著手臂,燦笑著朗聲回了一句。另一隻手中還端著未來得及放下的魚食。
自從毓婉成婚後,她們兩人還再沒見過面哪。
毓婉依然一副嬌柔溫婉模樣,不急不徐的向她走了過來。
毓婉走到韓薇兒面前,淺笑著向她福身行禮:“若汐姐。”
“快來坐,快來坐!”韓薇兒高揚著嘴角,熱絡的招呼道。
見到毓婉,她是真心高興。也就是在這個還不太開化的時代,她也不敢太放飛自我,要是在自己生活的時代,肯定直接就上手勾肩搭背了。
秋月眉眼噙著笑走過來,拿起小炭爐上的茶壺,給毓婉倒了杯熱茶。
毓婉輕笑著向秋月道謝。
韓薇兒的清澈水眸劃過一抹暗色,不自禁的微皺了皺眉,輕嗔道:“毓婉,你怎麽這麽憔悴?”
直到這樣面對面的坐定,她才發現,毓婉竟愈加的清瘦了。原本就淨白的清秀小臉,現在兩頰都有了微微凹陷,面色更是蒼白得近乎病態。
明明前些日子,林玉竹還說,韓白亦他們夫妻兩人感情很好啊!可是今日一見,在她那張憔悴枯瘦的臉上,卻怎麽看也看不到有絲毫幸福的痕跡!
毓婉平靜如水的清眸迎對上韓薇兒的關切目光,淡淡的婉聲應了一句:“謝若汐姐掛心。許是昨晚沒太睡好的緣故。”
昨晚她是真的沒睡好。
昨日是韓白亦正式收嫣紅入房的日子。
原本以為,名正言順的把韓白亦支到嫣紅的房裡,自己終於可以舒舒服服的過回以前的日子了,但是她錯了。
當夜幕來臨,借著房間裡昏暗的燭火,站在窗前的她,無意中睨到西廂房裡燭火通亮的時候,她的心莫名的抽搐起來。她欲轉身離開窗口位置,雙腳卻似灌了鉛一般,愣是挪不動絲毫。此時耳邊似傳來隱隱的說笑聲,令她的心更是難受得無以複加,一股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湧上心頭,難受得她喘不上氣來。她下意識的伸出纖長五指,緊緊抓住了胸口的衣服,直到深深陷入衣服的指甲抓疼了胸口的肌膚,她才稍稍緩過神來,櫻唇翕張的大口大口艱難喘息著。
此刻她才醒悟,她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怡靜安然了!
雖她不喜歡韓白亦在自己身邊圍繞,但她更憎恨韓白亦圍繞在別的女子身邊!他於她,物件也好,夫君也罷,反正他就是她的!她可以厭棄他,可以遠離他,但也只是把他扔在一角閑置而已,絕不是用來給別的女子取暖的!
毓婉輕描淡寫的語氣和神態,令韓薇兒的眉眼不自主的微挑了挑。她也不是小孩子,隻一晚沒睡好,怎麽至於消瘦成這樣?但既是人家不想說,自己也實在沒必要非得刨根問底的討人嫌。
想到這兒,她原本擔憂的心情立時明朗起來,唇角輕揚:“前幾日,我聽林小姐說,韓大少爺與你感情甚篤,日日不離你左右的,我真心替你高興。”
她孤身一人,獨自逆行了幾千年,穿越到這個時代,毓婉是她心底裡最認同的姐妹。
雖現在她對林玉竹也頗有好感,但認識林玉竹晚於毓婉,且林玉竹比毓婉行事更有主見,所以實際上,她內心裡更偏疼毓婉一些。
通過那次十二星座頭飾事件,韓白亦在韓薇兒的心中已種下了不良的種子。在她的認知裡,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豬蹄子,實在沒想到成婚後,他竟能對毓婉如此上心,所以她是誠心實意的替毓婉感到高興。
毓婉的臉頰不易察覺的微微抽動了兩下,眼瞼微垂的淺笑著,沒有應聲。
稍緩,她伸手端起面前的熱茶,淺飲了一口,複又放下茶杯,緩緩抬眸,淡聲回了一句:“還算好吧。”
其實她的真實想法是想找個人說說心裡話,所以來了避風小築。但是真的到了傾訴煩悶的時候,她竟不知道應該怎樣開口講出來!
毓婉的淡然神態令韓薇兒心頭微微一驚,心中隱隱感覺他們夫妻之間定是發生了什麽不愉快的事兒。擔心的問道:“你可是和韓大少爺吵架了?”
毓婉凝眸望向小炭爐裡明明暗暗的炭火,指尖在茶杯的外壁處摩挲著,內心糾結掙扎了數秒後,輕輕收回手臂,抬起杏眸直望向她,篤聲回道:“沒。若汐姐,我們挺好的。”
有些事情,實在不知從何說起,不知怎麽說起,更不知道,即使說出來又能改變什麽!
“哦,那就好!林小姐最近可好?”韓薇兒水眸流動著看了看她,隨即唇角微勾,佯裝釋然的轉移了話題。
又近半月未見到林玉竹了,也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當然,韓薇兒不必再擔心韓白亦會對林玉竹伸魔爪。因為現在大家對林玉竹和孫小胖的兩情相悅都了然於胸,而韓白亦和孫小胖又是好兄弟,無論他怎樣好色,也定不會亂掏好兄弟的牆角吧?!
毓婉的面色頓時輕松下來,莞爾一笑,據實回道:“林小姐還好。每日就在府裡繡繡花什麽的,日子倒也過得安閑。”
最近這些日子,她沒少往林玉竹身邊湊合,一來打發閑暇時間,二來躲避韓白亦。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她打心底裡羨慕林玉竹。這位林小姐,雖性子和自己一樣柔婉,但又事事看得通透,雖偶爾提及孫小胖時,也會憂思,卻每日心情都保持得很好。
韓薇兒聽罷,不自禁的會心一笑。想起那日送別孫小胖後,兩人同車回城時,林玉竹對自己說過的話,滿面愉悅的笑說道:“這位林小姐倒是個有福氣之人。前些日子,她跟我提起,說孫小胖臨行前,曾跟她保證,待到孫小胖從嶺南回來,就迎娶她進門,且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負她。”
毓婉聞言,眸光一緊,蒼白的小臉不自主的微微抽搐了兩下,唇間的輕笑硬生生僵滯在嘴角。
韓薇兒還沉浸在替林玉竹高興的心境中,絲毫未察覺到毓婉的異樣。
如影從避風小築的屏風處轉過來,清朗喊了一聲:“王妃——”
“呀,如影,你怎麽這麽早就回城了?”韓薇兒循聲望去,詫異出聲。
在韓薇兒的驚詫疑問中,如影已走到她面前,輕笑著回道:“今日午後營裡無事,所以王爺就早早回府了。王爺叫我過來問一聲,王妃晚飯有什麽想吃的,他說今日無事,剛好可以下廚練練手。”
因如影到來,毓婉剛剛輕緩下來的面容,不自禁的又微微抽搐了幾下。
韓薇兒水眸微轉著,略想了想,言輕語快的道:“告訴王爺,就做他最拿手的紅燒蹄髈就好。你們不知道,現在王爺做的紅燒蹄髈比望春樓的師傅做得都好吃!”
她下意識的咽了咽喉嚨,不自覺的誇讚道,眸光和聲音皆透著掩飾不住的幸福。
自從雲非月學會做菜之後,只要有空閑時間,就喜歡下廚,且每次下廚都要做韓薇兒最愛的紅燒蹄髈,現在已經完完全全成手了。
直到如影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屏風處,毓婉才收回驚愕到不能自已的目光。
“若汐姐,康王爺竟然還會下廚房做菜?”毓婉睜大了杏眸,滿眼不能置信的望向韓薇兒。
韓薇兒嫣紅唇畔高揚著,水眸中透著晶亮晶亮的光,笑靨如花般嬌俏:“他就是喜歡看我吃,所以才下廚。不過,他現在的廚藝確實越來越好了。過不了多少時日,定可以趕上我了!”
她是真心感覺很幸福。就是把手指頭、腳趾頭都一一扳起來,用來想事兒,她也料想不到,原本那樣一個沉靜寡言,性情清淡,說話都能省皆省的高冷男子,現在竟變成了一個情話不斷,溫柔體貼,萬般小事都能想得極周全的貼心暖男!
毓婉定定的凝眸看著她,緩緩半晌,才幽幽吐出一句:“康王爺對你可真好!”
從避風小築出來,毓婉明顯感覺天氣更加陰寒了。
她伸手緊了緊身上的厚披風,把披風上的帽子戴在頭上,用以抵擋無孔不入、細刀似的寒風。
街路上廖廖的行人,無不腳步匆匆。
只有她悠悠然又幽幽然的緩步走在街路上。
“呀——”兩道不約而同的輕呼聲傳出。
由於視線受阻,一個沒留神,她和迎面一位行色匆匆的女子撞了個滿懷。這個女子同樣穿著厚披風,頭上罩著寬大的披風帽子。
“這位小姐,我戴著帽子走路,視線不靈,一時沒看好路,撞到了你,實在不好意思。”穿著厚披風的女子看到自己撞到了人,緊忙摘下戴著的帽子,連聲道歉。
毓婉拍著驚魂甫定的小心臟,抬起杏眸看向那張姿色平平的圓臉,溫婉淺笑著應道:“無妨。”
這時候從旁邊急跑過來一個男子,拉起女子的胳膊,一臉緊張的問道:“夫人,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我沒事兒!”女子輕笑著柔聲回道,圓圓的臉上滿是幸福模樣。
“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男子這才釋然的放下手臂,伸手扯起女子身後的披風帽子,仔細小心的幫她戴好,兩人挽著胳膊繼續向前走去。
毓婉似尊石像一般冰冷僵硬,怔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目送著這對夫婦漸行漸遠。
徐徐良久,她終於緩緩回過神來,眸光越來越暗,果決的抬腳向冠芳齋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