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複威嚴的端坐在刑部大堂的正座上,身側恭順的站著眼瞼微垂的高公公;大堂的右側特設了兩把高背椅,上首端坐著面色平靜如水的慕容複,下首處站著滿眼焦灼、不斷望向大堂門口處的雲非月;大堂左側亦放置著兩椅子,上首位置端坐著誠惶誠恐的刑部老大李甲,下首位置坐著滿面凝重的風滿樓;趙樸樹則眉輕眼笑的站在一旁,精明的三角眼眸光閃爍著,一副勝券在握的神氣模樣。
昨晚慕容軒拿著卜語樓收集到的厚厚一摞紙箋進了宮,裡面全是街頭巷尾的民眾關於康王妃被捕入獄情況的各種置疑和評論。
慕容複看罷,驚得當時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他沒想到,這個小女子竟有如此大的影響力度,以至於整個天雍城的老百姓紛紛出言為她鳴不平。
長此以往,這還得了!看來這個小女子絕不容小覷!
他的心底裡不由得更為慕容家的江山又多擔心了幾分。
“皇兄,你看這些評論,都說王妃絕非壞人,定是被人栽髒陷害的。”慕容軒漂亮的勾魂眼裡瀲灩起一抹深邃,婉聲提議道:“皇兄,我認為此事現在只能由你親自出面,才能平息悠悠眾口了。否則,一直這樣遮遮掩掩、不明不白的,更容易惹起不明真相的民眾猜忌,招致更多不必要的非議。”
慕容複眼神裡的驚詫轉為怨怒,臉色黑沉得厲害,一口回絕:“我怎麽出面?總不能說因為卦象顯示牝雞司晨,我怕被康王妃奪了江山,所以才要提前防患於未然吧?這種事兒怎麽好講到台面來?”
慕容軒隨手拿起桌案上的幾頁紙箋,有意無意的翻動著。稍緩,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的抬眸望向慕容複:“自是不能如此說。那本卷宗上可都寫得明明白白,皇兄隻管按著卷宗上的罪行走一遍就好。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為了讓大眾看到皇上對此事的重視,以此來證明康王妃並不是無辜的。這樣大家才不會將怨氣累及皇室。皇兄說是不是?”
慕容複如幽潭般深不可測的眸光不停的複雜變幻著,凝盯著桌案上那厚厚的一摞紙箋,指尖有一搭無一搭的敲擊著桌面。
他臨朝已經二十余載,一直海晏河清,人心安定,繁榮盛世的陽光,灑遍了慕容江山的每處角落。
然而,這則突如其來的康王妃入獄消息,卻令滿城民眾為之鳴不平,且大有置疑皇家威嚴之勢。看來康王妃事件,撕扯的不止是自己的敏銳神經,還牽扯出了都城百姓們的置疑與惋惜。
如果自己不站出來證明點什麽,任由置疑在民間彌散,整個天雍國的民眾勢必會陷入對皇室以及官府的失望中。
君為舟,百姓為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對於從小便被當作皇權接位人培養的慕容複來說,自是深深懂得。
想到連環的種種後果,慕容複的面頰不自主的抽搐了幾下。他緩慢而沉重的坐下身子,低眸凝思了半晌,再抬眸時,蒼勁的眸光透射著無比的清冷鎮靜,篤聲說道:“明日未時,刑部大堂,朕要親審康王妃!”
於是,便有了現在這個堂審。
刑部一把手李甲,這兩日鬱悶得很,嚴格來說,是極其鬱悶。對於康王妃這麽大的事兒,他事先竟連一絲一毫的風聲都未聽到,直接便被趙樸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結案了。這無異於自己直接被趙樸樹給了一悶棍,更是赤裸裸的變向向大家公宣,他這個一把手當得極其不稱職。
他的心情是極其不爽的,甚至用怨怒來形容也不為過,偏偏又不好出言譴責什麽。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現在趙樸樹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又怎敢隨意出口亂噴!
當他放低姿態,向趙樸樹谘詢一些關於康王妃案細節事情的時候,那個趙樸樹仰仗著功勞,對他的問話要麽是顧左右而言它,要麽便是敷衍了事,所以至到現在,他對康王妃案件的了解,也隻限於卷宗上所書,別的一無所知。
他很是擔心,皇上若真問起什麽,自己回答不上來,那可不只是丟顏面的事兒,還有沒能盡忠職守之罪!那自己這刑部一把手的位置可真就岌岌可危了!
是以,他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心裡卻不住的在打著鼓,面色也不自主的浮出些許惶亂。
風滿樓受到刑部邀請,參與今日的皇上禦審,原本他是不想來的,與其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苦,乾著急卻又無能為力,還不如直接眼不見的好。但風夫人勸他,說這種非常場合,是孩子最需要親人在身邊的時候,即使真正的幫不上什麽忙,也定要讓她了解家裡人沒有放棄她,也好讓她心裡感覺溫暖些。這也是他們現在唯一能為她做到的事。所以他便來了。
趙樸樹這兩日正春風得意著,不僅身體發熱,腳步輕快,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
人都說金榜提名,洞房花燭是人生的大喜事,可在他看來,那些都不值一提,和自己現在走到哪裡都被人仰視的感覺絕不可同日而語。
尤其當老大李甲對他說話都開始使用敬語,甚至有些低聲下氣的時候,他更是心生雀躍到不能自已,真真感覺自己取代李甲的位置,簡單就是唾手可得,手到擒來的事兒。
若是真坐上了刑部一把手的位置,便終於了結了自己這些年來的最大心願,且可以與大姐夫徐伯溫平起平做了。這麽多年來,那家夥總是仗著職位高出自己一等,對自己挑三撿四、吆五喝六的。待自己升職後,看他還怎麽好意思囂張!
趙樸樹知道,經過皇上今日禦審這關,康王妃案便已徹底結案,他烈火烹油的日子也會隨之而來!
他一點也不擔心康王妃會翻案。因為那個牝雞司晨說就如一根刺,深深的刺在了皇上的心上;皇上會把這根刺轉變為一座山,壓倒康王妃的一座山;任她再怎麽申辯,皇上也絕不會將那座山收回,再刺回到自己的心上!
是以,他好期待禦審早早開始。望眼欲穿的細長三角眼不停的望向門口方向,就如饑餓的動物,抻長了脖子,眼冒精光的翹首以盼著食物的到來。
雲非月就那樣靜站著,暗灰星眸不斷的望向大堂門口方向,由於緊張,整個肩背都挺得筆直。
已整整三日未見到那個小女子了,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有沒有受刑罰?有沒有被人欺負?
他亦沒有把握,面對不可預知的局勢,一會兒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兒來。
他真的好想見到她,好想什麽都不理,不顧一切的直接帶上她飛離這個虎狼之地。
雖已與杜雲棲制定了詳細的營救計劃,可沒有看到最後的結果,他總是心不能安,好害怕有沒考慮周全的地方,從而滿盤皆輸。輸掉了什麽都不要緊,怕只怕輸掉了自家王妃的性命啊!
他焦躁不安的看向皇叔慕容軒,只見慕容軒就似沒事兒人一樣,眼瞼微垂的端坐著,摩挲著手中的烏骨折扇,氣定神閑的面容上還隱浮著令人心安的清淺笑意。
韓薇兒接過牢頭遞過來的囚服,只見肥肥大大的囚服,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穿過,埋汰得已看不清原本的顏色,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濃濃的酸臭味。她下意識的伸長胳膊將囚服拎得遠些,側過臉去,皺緊了眉頭。
眼角余光無意中瞥到趙四喜那雙仿佛帶著X光般能穿透衣服的賊眉鼠眼,也顯現出極度厭惡的眼神且不自覺的躲開幾步,她立時感覺這套髒臭的囚服竟可愛起來,二話不說,手腳利索的脫下自己的大披風,眉開眼笑著將寬大的囚服直接套在了身上。
誰知道還要在這個鬼地方呆多長時間哪!這個囚服好啊,相當於西遊記裡那個什麽真人給那個皇后的帶刺霓裳一樣,可以保護自己!真心不錯!
自從昨日林玉竹離開後,她便開始認真思索梳理起整件事情來。
明明姐是個清朗無私,坦坦蕩蕩之人,沒料到那個姓趙的竟然趁人之危,給自己安了那麽多莫須有的罪名!那豈不是汙了姐的一世英名!
人都說士可殺不可辱,他不僅要荼毒自己的生命,還順帶侮辱了自己的人格,這樣的事兒是她不能容忍的!
所以上午收到通知,說皇上要親審此案時,她便已下定決心,無論怎樣,定要把自己所有的所知所想都鋪展到明面來,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便白搭了性命。
還有那個牝雞司晨說,她定要當面向皇上申明,自己又不是雞,更對他們慕容家的江山絲毫不感興趣。不管皇上理解不理解,接受不接受,反正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這樣默不作聲的便認了這種莫名其妙飛來的罪名。
她要翻案,要為自己正名!
韓薇兒上午收到通知的時候,便找牢頭要來了洗臉水,將自己的頭面做了簡單的清理。
她要精神百倍的出現在大家面前,讓親者安,仇者痛!
她要為自己申辯,要據理力爭,要為自己爭取最後生存的機會!
正當大堂上眾人各自心思忐忑之際,只聽見遠遠的傳來一陣腳鐐沉重的拖曳在地的摩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