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腳鐐的拖曳摩擦聲越來越近,刑部大堂的門口處踉踉蹌蹌邁進來一個嬌弱的身影。
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齊齊矚目看向她。
只見門口處出現的小女子,三千青絲整齊的束在腦後,沒有一絲雜亂;面色雖蒼白略顯憔悴,卻透著無比的篤定鎮靜;尤其那雙黑白分明的水眸,在那身寬大灰暗的囚服映襯下,透射著倔強的清亮,就如蒙塵的夜明珠,穿過未塵的一隙發出的熠熠之光般懾人奪目!
雲非月看到心愛之人腳步趔趄、吃力不穩的身形,心疼得抬腳便要去扶她,卻被慕容軒眼明手快的一把拉了回來。看到慕容軒向自己搖了搖頭,他才強忍著做罷。
韓薇兒硬撐著又往前移了幾步,在大堂中間的位置站穩身形,水眸裡閃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壞笑,望向坐在正位的慕容複:“父——皇上,不是我不跪您,是我的膝蓋處被趙樸樹用了私刑,現在腫得碗口粗,不僅疼得厲害,更是屈不了膝。所以您要怪,只能怪那個姓趙的。”
有仇不報非君子!報仇的時刻到了!此時不加鹽,更待何時!
再說,自己也是實話實說而已。也就是在這個時代,胳膊露多了都被視為不雅,若是在自己生活的時代,說啥也要把膝蓋露出來,挨個去給在座的眾人眼前晃一圈!
還沒等慕容複開口,遏製不住心頭震怒的雲非月,即時怒吼了一嗓子:“趙樸樹,你個王八蛋,竟然敢對本王的王妃下手!”
說著話,便不顧一切的要向趙樸樹衝過去,氣憤得直接將死死拽著他胳膊的慕容軒從椅子上帶離。
慕容複臉色頓時黑沉下來,怒拍了一下公案,冷聲高喝道:“這是公堂!雲非月,注意你的言行!”
慕容軒用力拉扯著雲非月回到原地,一語雙關的溫緩勸慰道:“皇上教訓得是,你先稍安勿躁。雖趙樸樹濫用私刑不對,但你這樣咆哮公堂也是不對的。”
剛被康王爺怒氣衝天的嘶吼嚇了一大跳的趙樸樹,聞聽平王爺的話,頓時心裡一哆嗦,他急忙上前幾步,跪倒在慕容複面前,顫聲說道:“皇上,對康王妃私自用刑確是臣的不對!還請皇上看在臣也是為了查明案由才出此下策,懇請皇上寬恕!”
韓薇兒櫻唇緊抿,強抑住都湧到了喉間的笑聲。
慕容複嚴厲的眸光在韓薇兒和趙樸樹之間掃視了一下,清冷出聲:“你私自用刑確是你的不對,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至於康王妃,朕準你站著說話。”
趙樸樹連連謝恩站起身子,退向一旁。韓薇兒則唇角微勾了勾,輕嗯了一聲。
雲非月將為自己準備的那把椅子搬起來,送到韓薇兒身後,扶她坐下。
眼睜睜的看到韓薇兒都坐穩了,也沒有人出言阻攔,趙樸樹眸光閃爍著望向皇上,忍不住弱弱出聲:“這——這恐怕不合理法吧?”
他堂堂朝廷大員,還沒混到座位,被審的犯人反而坐得心安理得。這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趙樸樹,你給本王記好了,她現在還是本王的王妃!且因為你濫用私刑,才導致不能久站!怎麽,給個座位,你倒有意見了?”雲非月暴怒的眸光迸射出一股駭人的腥紅,再次似利劍一般直擊向趙樸樹。
趙樸樹被懟得啞口無言,訕訕的望著坐在上位的慕容複,卻見慕容複隻盯著公案上的卷宗,對此事沒發表任何異議也沒理會自己的話茬,立馬識趣的乖乖閉了嘴。
慕容複側眸瞥到雲非月已退至原來的位置,才將目光移向韓薇兒,面色肅正的說道:“外間都傳言你是被冤枉的,所以今日朕來親審,便是要給你一個申辯的機會,也好給大家一個準確的說法。”
韓薇兒將手銬處下墜的沉重鐵鏈往上扯了扯,放到腿上,腰背挺直的端正坐好,篤聲回道:“由於惡毒小人存在,所以皇上手中關於我的惡行都是莫須有的。今日皇上親審,我定有問必有答,且絕不會有半個字謊言。”
趙樸樹聞聲,瘦得皮包骨頭的面頰微微抽搐了幾下,不自然的輕輕清了清嗓子。
“好。這卷宗上說,你本名韓薇兒,來自不知名的異域。你可跟朕講講,你的異域在哪裡?因何來了天雍城?”
“本——回皇上話,我確實原名韓薇兒。”韓薇兒本來想說“本小姐坐不更名,站不改姓,就叫韓薇兒”,細一想,這是長輩,不能這麽說話,所以即時改了口。
她略顯蒼白的小臉上立時湧出無限自豪,唇畔噙起一抹傲然的笑,朗聲道:“無論你們信與不信,我真的來自你們兩千年後的時代。且那不叫異域,她有個正兒巴經且如雷貫耳的名字,叫——中國!”
那套原本髒兮兮黯無顏色的囚服,因著她小臉上的傲嬌之色,竟都熠熠生輝起來。
堂上眾人皆被她氣貫長虹般的強大氣場感染,全都屏氣凝神一瞬不瞬的直望著她。
緩緩,慕容複才回過神來,他拖著尾音長長的作勢清咳了一聲,用以掩飾剛才的一時失態,感興趣的繼續問道:“聽你的意思,你很喜歡你們那個地方。那你說說,那裡都有些什麽好東西?”
原本他不相信這個小女子真的來自兩千年之後,但看著她堅定的神態和語氣,現在竟有些半信半疑起來,同時亦勾起了他對兩千後社會狀態的好奇之心。
“皇上,兩千年後,也就是我生活的時代,國土面積已擴大至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折合成你們現在算法便是一千九百二十萬——平方裡。”韓薇兒特意加重了“萬”字。
在大家不可置信的持續放大瞳孔中,她繼續說道:“從最北端到最南端,即使乘坐飛機也走上七個小時!大家一定不知道飛機是什麽吧?那是一種可以在天空中飛行、同時乘坐幾百人、半個時辰可以跑二千裡地似大鳥狀的交通工具。”
整個頓時大堂沉寂一片,眾人似乎連呼吸都停滯了。
緩緩半晌,慕容複才緩過神來,下意識的傾身向前,圓睜的虎目閃爍著興趣的亮光,急聲問道:“那些人坐在大鳥的背上麽?風太大,會不會有人掉下來?”
韓薇兒不禁“撲哧”輕笑出聲:“皇上,怎麽可能坐在背上?我所說的飛機,是用類似鐵的材料做出的大鳥形狀的東西,不是真的大鳥,大家是坐在大鳥腹部的座位上的。再說,飛機是飛在平流層的,也就是在我們肉眼可見的藍天的上面,那裡沒有風。”
慕容複對她的輕笑絲毫不以為意,按捺不住心中的神往,興致盎然的繼續追問:“類似鐵的材料?那現在我們也有鐵,可以製得出來那個大鳥麽?還有,藍天的上面,難道不是住著神仙?”
“以咱們現在的生產技術還製不出那樣的東西,那屬於高科技。還有,天的上面是雲層,漫天的雲層。至於神仙住在哪兒,我還真不知道。”韓薇兒說到後半句的時候,下意識的伸手揉了下鼻子。
她真的不敢說這世間沒有神仙。史書上那些帝王都自詡為老天的兒子,簡稱“天子”,那可是他們賴以維持自己統治地位、優於任何其它人的一個說辭。
若是自己直接言明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仙,豈不是等同於直接將這位皇上歸於普通人一類了?
若是嘴欠的毫不留情把人家的優越感給說沒了,那就別怪人家接下來毫無留情的把自己弄沒!那才真叫自作孽!還怎麽活?
慕容複實在腦補不出什麽樣的大鳥竟如此厲害。他一邊輕搖著頭髮出讚歎聲,一邊不懈的繼續問道:“真是不可思議!你們那裡的人都怎樣生活?”
“我們那裡沒有戰爭,沒有流離失所,沒有食不裹腹,沒有衣不蔽體。整個社會都處於民安物阜、繁榮昌盛的狀態。亦如現在的天雍國,被皇上治理得如此之好,一派平和富裕之像。”雖不恥於做舔狗,但韓薇兒還是順道誇了慕容複一句。
其實也不算是舔,慕容複確實算是個好皇帝,既不沉迷聲色犬馬,又比較公正賢明。在一人獨大的社會大背景下,這種品性的皇帝堪稱是個好帝王了!
聽到韓薇兒的讚溢之辭,慕容複的唇角明顯輕輕勾起。
趙樸樹敏銳的嗅查到了現場氣氛發生了微妙變化,他緊忙上前一步,氣急敗壞的伸手指向韓薇兒,厲聲喝道:“把你們那裡說得那麽好,你怎麽不呆在自己的地方,跑到我們這兒來做什麽?是不是有什麽不良居心!”
韓薇兒面不改色的隻用眼角余光冷瞥了他一眼,鬱鬱的輕歎了一聲:“你以為我願意來呀!我那不是不小心失足落了水麽!結果一睜眼,面前便是風公府的丫頭和家丁,他們喊我是大小姐,我便迷迷糊糊的被帶至了風公府。”
趙樸樹的問話,瞬間拉回了慕容複四散飄飛的思緒,他定了定心神,收回身子坐正,沉聲道:“說起這件事,朕再問你,你既清楚自己的身份絕非風若汐,為什麽一直冒用著人家的身份?”
韓薇兒清亮的水眸閃掠過一抹愧疚:“皇上,我之所以隱瞞身份事出兩點,一是因為我不想讓風公爺和風夫人為風若汐的事兒擔心著急;二是我確實想不好,講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後會有什麽樣的事情發生。反正不管怎麽說,我確實隱瞞了身份,這件事兒,是我不對,我承認。”
慕容複瞟了一眼面前的卷宗:“可這卷宗上說,你隻所以隱瞞身份,是因為風若汐是你害死的,目的就是為了長久的佔據風大小姐的位置。”
還沒待韓薇兒發聲,風滿樓已站起身子,向皇上深施一禮,篤聲道:“皇上,這種說法請恕滿樓不敢苟同。就我們府裡人對這個女兒的了解,她絕不是那種心狠手辣之徒。”
韓薇兒聽到風公爺口中的“這個女兒”,心頭立時有一股暖流湧過,不自禁的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