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殿中,十幾個喜氣洋洋的公公,宮娥魚貫而來,將各色物品小心翼翼的捧至殿中的大桌案上。轉眼之間,桌案上便被各種規製的漂亮禮盒堆滿。
待閑雜人都忙完退去,坐在上位的慕容複,放下手中的茶盞,使勁兒咽了咽喉嚨,晦澀的眸光中閃掠著濃鬱的愧疚望向韓薇兒,沉聲道歉:“這次的事兒是父皇考慮不周,以至於誤信了奸佞饞言。是父皇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昨晚收到康王府的喜報,他在萬分驚喜之余,想到自己差點害了那麽大義的一個好孩子,傷及皇家血脈,不禁心底暗暗翻騰出無數愧疚不安,以至於一晚上輾轉反側,都沒怎麽睡好。
“父皇,怎麽能怪您哪?都是我的錯,是我隱瞞在先,所以才導致了這樣的事情發生。是我讓您為難了。”韓薇兒黑白分明的水眸平和的迎對上慕容複的目光,嫣紅唇畔噙起一抹釋然的笑。
她真的不怪慕容複。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所以看事情的角度自是不同,利益取舍的權衡點自也不同。慕容複有他自己的想法,對於江山社稷的安穩來說,尤其趙樸樹還打著老天的意旨,他更是不敢有絲毫馬虎,所以選擇犧牲自己真的無可厚非。因為自己與他們幾代人的基業對照,實在沒有可比性。
張貴妃熱絡的拉起韓薇兒的手,波光杏眸望了望慕容複,又回頭望向韓薇兒,玲瓏笑嗔道:“哎呀,都是自家人,就不要誰的錯了,反正所有不好的事兒都已經過去了。薇兒這也算苦盡甘來,從此以後便再也不怕別人說什麽了哪。”
韓薇兒的嫣紅唇畔無限擴大,滿面愉悅的連連點頭立讚:“貴妃娘娘說得有理,確實如此!你們都不知道,我一個有自己名字的人,總被叫作別人,心裡有多憋屈!現在好了,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這世間了!”
這便是自己這次歷險後的所得。
人都說,不要說謊,因為為了圓一個謊,便要用N多個謊言去填補,繞來繞去,最後便會似作繭一般,令無數謊言將自己囿於其中,苦不堪言。她便是如此,為了掩蓋自己的贗品身份,每每和大家在一起時,都活得如履薄冰,好不自在。
現在好了,從此以後便可以坦坦蕩蕩、透明的生活在陽光下了!無論自己做什麽,說什麽,都可以隨心而來,不必再怕東怕西。這種清爽舒暢的心情,真的可以用好到飛起來形容!
韓薇兒的白皙面頰泛著雀躍的光團,水眸清亮,唇間揚著如稚子般純粹的燦笑,不禁令慕容複心底的愧意更濃。
他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幽然吐出一句:“你這孩子就是心大!”隨即馬上意識到自己似乎又要把氣氛搞沉悶,眉眼輕挑了一下,語速溫緩的笑說道:“自從見到你,我就覺出你與若汐十分不同,雖相貌一致,性格行止卻天差地別。但沒想到竟真的如天外仙子一般來自那麽遠的地方。真真是我天雍之幸!”
“也許這是老天冥冥中注定好的,就為了讓我有緣與大家相遇。所以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而是剛好落腳在了這兒。”韓薇兒長長的黑睫撲閃著,心有感慨的回應。
“確是如此!對了,薇兒,你隻小試牛刀,短短幾個月便把寒山寨治理得眾人一心向你,且安居樂業,你有沒有興趣出仕?父皇讓你做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官,掌管戶部可好?”慕容複來之前就想過了,這麽聰明的頭腦再加上有無數經驗可循,如果不加以重用,實在是暴殄天物、浪費人才。
還沒待韓薇兒回話,坐在一旁眉眼輕笑著的雲非月,面色立時清靜下來,他站起身子,不容辯駁的直接一口駁回:“父皇,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慕容複面色微怔,一臉詫異的轉眸直望向他。隨即體味到了雲非月急切語氣中的護妻之心,即時開口表態:“你放心好了,父皇定不會讓你的王妃累到!”
“父皇,我就問您一句話,您是要孫子,孫女兒還是要王妃出仕?”雲非月眉眼輕挑著,如墨的瞳仁微斂,不為所動的追問道。
慕容複眼神裡透出幾分無奈,輕嗔道:“你這孩子胡鬧了不是?這兩者根本不發生矛盾啊!”
“父皇,怎麽不矛盾!您想啊,王妃身懷有孕,自是要安心在家養胎才對,每日跑東跑西的去做女官,還怎麽安心養胎?”
“那還不好說?等王妃生完再出仕。”
“那就不用等了,父皇。”
“為什麽?”
雲非月微紅染顏,有點不自然的吱唔出聲:“因為——因為我們還要多生幾個哪!”
雲非月如此直白的話令慕容複很是意外,不禁眸光一緊,閃過一絲愣怔,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接話才好。
韓薇兒聞言,瞬間羞得滿面通紅,將無處安放的閃爍小眼神投向地面,恨不得立時找個地縫鑽進去。
張貴妃稍一回味便明白了雲非月的意思,杏眸眼波微轉,笑盈盈的一語道破:“我算是聽明白了,月兒這是在心疼王妃!他是不想讓王妃太操勞了。”
慕容複這才反應過來,不禁爽朗的哈哈大笑出聲。
“王爺,趙明誠三人,皆已安然無恙平穩度過蠱毒期。且按他們自己的說法,不僅身體沒感覺到任何痛苦,反感精神百倍。看來春神醫的藥力確實非凡。”千凡面色愉悅的向坐在書案後的慕容軒匯報。
慕容軒漂亮的勾魂眼瀲灩著清亮,滿面欣喜的道:“不錯,不錯,真心不錯!看來此後他們便可以安然無憂了!”
這兩日來,全是喜訊,令他幾日沒得到好好休息的身體,沒感到絲毫疲累,反而還神采奕奕。
看到千凡站在原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慕容軒的眸底劃過一抹疑色:“千凡,可還有別的事兒?”
“王爺,如今風大小姐本主已回府,咱們是不是送點禮過去表達表達心意?”
千凡也是這幾日才知曉了康王妃的真實身份,他在震驚之余,心中還有些激動。
風大小姐本人還在,也就是說,自家王爺的準王妃還在,自家王爺以後便不會再形單影支了。
可是都一天多的時間過去了,也沒見自家王爺對準王妃有任何舉動,甚至連句話都沒有。
他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了什麽。按自家王爺平日裡對康王妃大事小事全記掛在心上的細心作風,如今轉到真的風大小姐身上,反而忽略至此種程度,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呀——對!你不提醒,我都忘記了。”慕容軒眸光一頓,訝然出聲。
他修長的指尖在書案上有一搭無一搭的輕敲著,清眸遊離了好一會兒才抬眸望向千凡:“你去挑兩件東西送過去就好。”
千凡不可置信的詫然回望著慕容軒,愣怔著沒動地方。
自家王爺這是怎麽了?以前給康王妃送東西的時候,可都是自己親自去精挑細選好了,才命人好生送走的,怎麽現在輪到給自己準王妃送禮品,反倒如此漫不經心了?
稍緩,他眸光閃爍著,不可思議的語氣中帶著絲絲試探:“王爺,你確定不親自去選一選?”
慕容軒隨手將手邊的公案抓起來向他晃了晃,一本正經的說道:“你去選也是一樣的。你看,我這兒還有公務要處理。”
千凡僵硬的嘴角微動了動,沒再言語。他無奈的輕搖了搖頭,伴隨著不易察覺的一聲輕輕歎息轉身離開。
直到千凡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處,慕容軒才從手中的公案上抬起清明的黑眸,凝望著熏香爐中嫋嫋升騰起的氤氳微煙,陷入了沉思。
若不是千凡提起,他竟忘記了還有風若汐回來這件事兒。
對於風若汐平安歸來,他除在了刑部大堂乍見到之時的驚喜,真的再無旁的心思可言。
感情這東西還真是個奇妙的東西,明明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自己偏偏對其中的一個情有獨鍾,對另一個卻如死水無瀾。
萬事萬物似冥冥中皆已注定,譬如心底的這份深情,對於有的人,即便繞行千山萬水,繞來繞去仍是癡愛成癮;而對於有的人,即便日夜守望,心底亦無影蹤。
他現在對於康王妃的感情,並沒有因她的身份轉變而有絲毫改變;依然會因她的喜而喜,因她的悲而悲;依然會因她唇畔的燦笑而心生愉悅,依然會因看到她受苦而心疼難忍。心頭的惦念和喜歡一如從前!這種感情發自肺腑,且不受控制,亦無法遏製!
他知道,自己對她的這份感情,已完全超出了世俗的風月范疇!
可是終歸還是要面對現實的,已經讓風若汐空等了好多年,如今再佯裝無視下去,似對人家太不公平了。
慕容軒深邃的眸底劃過一抹暗色,瞳仁微斂,唇角噙起絲絲似有若無的澀笑。
他說不好,若是兩人真的如此便成了婚,也不知道是對人家姑娘的公平還是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