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無咎這些日子因傷沒有上早朝會，也沒有去瑤華宮給皇貴妃請安，倒因此躲了個清靜。

  前朝，右丞相一黨聯合上奏疏，請皇上早日為六皇子和右丞相之女蘇欒鳳訂下婚事。

  好在三皇子和四皇子還未娶正妃，皇上以此理由駁回了大臣們的奏疏。

  后宮，瑤華宮中，年逾八旬，患有老年癡呆，眼花耳聾的蘇老夫人正舒服的靠坐在一張躺椅上。

  蘇大夫人秦氏身穿藕荷色緙絲夾襖，雖四十開外的年紀，卻因保養得宜一點也不顯老。白玉瓜子臉，柳葉彎眉杏仁眼，鼻唇小巧精致，端莊中不失柔媚。

  秦氏坐在婆母身側，對面是皇貴妃，三人圍坐在桌子旁。

  蘇老夫人齒落舌鈍，口齒不清，昏花的老眼望向皇貴妃道：“青荷啊，你怎那麽久不來看娘呢？你在婆家住的可還習慣嗎？”

  一聽蘇老夫人這話秦氏抹著眼淚，道：“婆母，這是小妹啊！不是青荷大姐！”

  蘇老侯爺蘇昌玨原本是小小工部侍郎，因為最小的女兒蘇青薇深得聖寵，便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在皇帝鼎力扶持下，蘇昌玨被封為永昌候，如今故去已有七載。與蘇老夫人育有兩子兩女，長女蘇青荷十七歲上出嫁，不過三年便病故了。

  長子蘇程遠，當朝右丞相。

  次子蘇程路，襲永昌候爵。

  蘇青荷生不逢時，沒享到小妹蘇青薇盛寵後為家族帶來的榮耀，甚至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因此，蘇青荷的死便成了蘇老夫人心中的遺憾和痛，自打患上老年癡呆症後唯一記得的便只有長女蘇青荷。

  蘇老夫人不悅的瞪了秦氏一眼，道：“淨渾說，明明是青荷怎麽說是小妹？小妹是誰？哪來的小妹？”

  秦氏複又擦眼抹淚，道：“可憐的大姐，在我們家最艱難時離世，沒享過一天福不說，連個子嗣也沒留下。”

  “你哭哭啼啼的做什麽？青荷好好的在這兒坐著呢？你又是誰？”

  看自己老母親糊塗成這個樣子，皇貴妃心中很是難受，拉著蘇老夫人的手道：“母親，您有沒有想吃的，女兒吩咐禦廚給您做！”

  蘇老夫人聽說給她做吃的，開始凝神思考自己想吃什麽。

  秦氏道：“婆母也有清醒的時候，清醒時也能記得起我們這些兒女子媳，最常問的就是鳳兒和殿下的婚事。問什麽時候成婚啊？都老大不小了，別再拖著了。

  婆母滿心以為鳳兒會嫁給殿下，可如今卻沒想到事情發展到了這個地步。等婆母再清醒時問起，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會讓她老人家安心。”說著又開始拿著軟帕拭淚。

  皇貴妃無奈歎息一聲，問道：“鳳兒這幾日怎麽樣？”

  說起蘇欒鳳，秦氏的淚水流的更洶湧，“鳳兒自那日回來後便精神萎靡，飯也不怎麽吃，有時夜裡蒙著被子偷偷哭泣，老爺見她這樣也心疼的緊。

  唉！鳳兒這孩子最是癡情不過了，又是個一根筋的傻孩子，早前咱們雖然沒有給兩個孩子訂下親事，可這是大人們心照不宣的事，也不曾瞞過孩子。鳳兒這孩子給個棒槌就認針，就是個死心眼兒。如今，我也不知該如何勸她才好！”

  皇貴妃神情訕訕，道：“許是那日嚇著了吧！咎兒這混不吝的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受得住，找了那麽些人來，一個個長大可怕不說，還有一個竟然當場發病，別說是鳳兒了，便是我也被嚇得不輕！

  陛下因此也重重的責罰了咎兒，這都七八天過去了，咎兒的棒傷還沒好利索，眼看著年節將近，到時也不知能不能來宮裡同我們守歲。”

  秦氏聽後訥訥不知所言，片刻後道：“二妹妹放心，殿下是大福大貴之人，再過個幾天一定會大好的。唉，若不是殿下受了旁人三言兩語的挑唆，又哪來這些無妄之災啊！再說那些福薄命淺的賤民怎麽配和殿下同日而語？皇家之人可都是龍血龍脈，受老天庇佑的，斷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皇貴妃對這話卻不敢苟同，這幾日細數了下皇族中那些結表親的人家，他們所生的子女不是早年夭折就是身體有這樣那樣的病，身體康健無虞者竟寥寥無幾，因此心內便堅定了不結表親的想法。

  “大嫂嫂，此事到此為止吧！俗語講強扭的瓜不甜，咎兒那個倔性子你也是了解的，凡是他認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鳳兒是我的親侄女兒，我又怎麽會眼看著她一生不得幸福呢？”

  秦氏見勸說無望，明白再說下去只會將事情弄巧成拙，遂笑道：“有你這個姑母也是鳳兒的福氣，鳳兒自小就與你親近，便是我這個做娘的在她心裡都不及妹妹萬一。”

  “大嫂嫂放心，我已跟陛下求了旨意封鳳兒為郡主，鳳兒有了這個郡主的名號，以後在婚事上也不會吃虧。”

  此時皇貴妃已經有些不耐煩，轉頭望向困得睜不開眼的蘇老夫人，遂輕聲命藍雨拿了薄衾蓋在蘇老夫人身上。

  秦氏柔柔歎息一聲，道：“鳳兒有你的庇護總會好過的。

  妹妹身處深宮，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慣會捧高踩低，趨炎附勢。

  榮兒昨日在書院中不過跟北宮家的二公子發生了點口角，就被一眾同窗圍了，要為北宮家的二公子討個公道，若不是先生及時趕到製止，榮兒不定要被他們欺負成什麽樣呢？”

  秦氏說著又開始抹起了眼淚。

  “我要吃春餅，我要吃龍須糖！”蘇老夫人突然醒來，醒來後就哭喊著要吃春餅和龍須糖。

  皇貴妃吩咐藍雨趕緊去禦廚房那邊將春餅和龍須糖端了來，蘇老夫人記得的吃食總共就那麽幾樣，每次蘇老夫人進宮，禦廚房都會早早備下，省的蘇老夫人吃的晚了大哭大鬧。

  被蘇老夫人將話頭打斷後，秦氏原本醞釀好的情緒也消散了。

  蘇世榮是蘇欒鳳的同胞哥哥，自己侄兒是個什麽貨色皇貴妃不是不知，整日揮金如土，招惹是非，不學無術，人稱“京都小霸王”。光是禦史台 彈劾蘇世榮的奏折，每年沒有十次也有八次，皇貴妃不知下過多少臉面為他向皇帝求情。

  娘家子侄不爭氣不上進，她可以不在乎，能老實本分些也好，可他們一個個都是惹事的禍根，對厲無咎從來沒有助益不說反拖後腿。

  皇貴妃也顧及著娘家後輩沒有出挑的人才，怕以後會沒落了，這才極力促成厲無咎和蘇欒鳳的婚事。當然心裡也認定娘家跟厲無咎畢竟有這層親情關系存在，便是娘家子侄再不爭氣，她的兩個哥哥還算靠譜些，在朝中也積累了些人脈，將來對厲無咎一定助益良多。

  可世事無常，誰又能知道以後會如何呢？
  皇貴妃有些頭痛的柔柔額角，看蘇老夫人吃了一張春餅，又開始吃龍須糖。

  蘇老夫人見皇貴妃一直看著自己，於是便掰了一點點龍須糖給她，“呶，給你！我就這麽點，你別想再跟我要了！”

  聽老母親這番如童稚般的言辭，心裡既覺心酸又覺心疼。

  從前母親是何等要強的人啊，若是她在年輕時候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天，以她要強的心性只怕寧可會一死了之也覺不這樣苟活著。

  想起秦氏此番帶母親前來的目的，皇貴妃就氣不打一處來，母親老了糊塗了卻還被後輩們這樣利用，越想心裡越生氣。

  蘇家起勢全賴於她，除了養育她的父母，她誰都不欠。他們又憑什麽明裡暗裡跟自己要這要那？

  這些想法也不過只能憋在心裡，她抹不開面子，撕不破臉皮跟他們鬧僵。這讓她不由得想到了北宮珺，自己從前還認為北宮珺對家人太過絕情，如今倒覺得她是果斷了。

  秦氏心思還算細膩，察覺出了皇貴妃面色不虞，又略坐了片刻，閑聊了一會兒便帶著蘇老夫人離開了。

  北宮珺有些日子沒去看厲秋暖了，理完醫館的帳目後，北宮珺開了個益氣補血的方子，照方抓好了藥材便跟厲無咎離開了。

  駙馬難得今日休沐，厲無咎跟北宮珺一起去公主府，兩人一個去找駙馬閑談，一個則去見厲秋暖。

  多日不見北宮珺，厲秋暖見她一來就提了兩大包藥材上門，嗔怪道：“有聽說上人家做客送金送銀的，你倒好，上人家做客送藥！”

  北宮珺將兩包藥交到吉祥手裡，道：“你沒聽說我的藥方千金難求嗎？送你藥還不樂意，別人想要我還不給呢！”

  厲秋暖笑道：“幾日不見臉皮倒厚了不少，也不知是跟誰學得，會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兩人互相打趣著去了暖閣閑聊，厲無咎則跟蘭若曦在書房聊他們男人愛聊的時事政見。

  厲秋暖和北宮珺在暖閣中坐定後，厲秋暖曖昧道：“最近發生的事我可是都聽說了，恭喜珺兒妹妹好事將近了！”

  北宮珺卻神色淡然，道：“好事近不近還未可知，倒是你，怎麽幾天不見又豐腴了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