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執饒有興趣道:“執宗?是在叫在下?”
他唇角勾了勾,眼中興味漸濃。
沈寒瀟卻在他這樣的眼神下陡然打了一個激靈。
不,不對。
這個人——不是容執,至少肯定不認識她。
執總從來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或者說,她從沒見過執總露出像眼前這個人一樣看著在笑,眼裡卻冰涼涼的沒有半點笑意的模樣。
慕容執歪了歪頭:“嗯?”
沈寒瀟眼眸微閃:“抱歉,我認錯人了,執……慕容公子長得很像我一個故人。”
沈寒瀟自見到慕容執起就無意識緊繃的身子微微放松了一些,一雙眼卻仍直直地看著對面的人,不放過對方一丁點微末的表情變化。
她還是有些不死心。對面的人同容執長得一模一樣,名字也只是相差了一個字,就連身份都這般相似。
會有這麽巧的事情麽?
慕容執眼中的興味淡去,露出個恍然大悟的神色:“哦,原來如此。”
“……”沈寒瀟覺得他這恍然大悟的神情有點怪。
待眼角余光掃到慕容執身旁那個男人露出了這位鄙夷的神色之時,沈寒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慕容執這個表情是什麽意思。
臥槽,這慕容不會以為她是在用那種老套的“故人”套路跟他搭訕吧?
沈寒瀟越看越覺得有可能。
這下沈寒瀟哪裡還好意思再盯著這人的臉看,輕咳一聲,微微偏移視線,正色道:
“聽我家夥計說,慕容子是來同我談生意的?”
慕容執興致缺缺:“是呀。”
沈寒瀟:“……”那你倒是說說是什麽生意啊。
簾子被人從外面掀開,慕容執身旁的男人回首看去,待見到端著盤子的王進時才收斂了眼中戒備的神色。
王進看了男人一眼,抬腳走向屋中靜坐的兩人,將手中端著的盤子放在桌上。
盤子上擺著形狀精美的糕點,個個小巧玲瓏,看著便極有食欲。
王進同沈寒瀟對視一眼,才轉身退了出去。
慕容執顯然並沒有直接開口說明來意的打算。
他原本有些無趣的神色在見到王進端來的形狀顏色各異的糕點時,眼底微微亮了一下:
“這便是古鏡的糕點?”
那站在慕容執身旁的男人彎月屈身端起桌上的茶盞,恭恭敬敬地給慕容執添了一杯熱茶,又順手給沈寒瀟倒了一杯。
沈寒瀟接過道謝,才回道:“嗯。”
她指了指嫩黃色的糕點:“這是綠豆糕,”有一指其它兩樣:“這是板栗糕和桂花糕。”
慕容執點了點頭,彎月從筷子筒中抽出一雙筷子,從懷中掏出潔白的帕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雙手遞給慕容執。
沈寒瀟看得眼角一抽,某種被潔癖症支配的恐懼隨之襲來。
然而雲十三的潔癖比面前這位是有過之無不及。
慕容執將白瓷碗端到面前,就著碗小小咬了一口糕點。
沈寒瀟看著這人吃了糕點後微微眯起的眼睛,心中有些感慨。
雖然她現在已經知道面前這人不是印象中的容執,卻還是忍不住覺得對方的某些小動作太過熟悉。
容執吃到合胃口的食物時,也會跟面前這人一樣,微微眯起眼睛,像貓一樣露出舒服又享受的神色。
一塊糕點下肚,慕容執的興致便又高了些,抿了口茶,又從懷中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道:
“在下此番前來,是為了掌櫃的做的這些糕點的秘方。”
沈寒瀟道:“我想,慕容公子應該知道,我的糕點秘方是非賣品吧?”
慕容公子笑了笑,道:“三百兩黃金,如何?”
沈寒瀟頓了頓,掐指一算,這得一百多萬了吧。
但這樣的數目對現代完全不愁吃喝的沈寒瀟來說並不算大,因此也只是停頓了片刻,便神色如常地拒絕道:
“對不住,公子,這些秘方的確是非賣品,掌櫃的若喜歡吃,可以讓人來古鏡買糕點,讓人托運去別的地方也行,這些糕點能存放五天左右,不怕太快變質。”
慕容執道:“五百兩。”
沈寒瀟心中嘖嘖一歎。
雖然五百兩黃金折合成人名幣的數目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麽,可在這古代,五百兩黃金買她的糕點秘方,已經算是天價了。
沒想到這糕點既然這麽合慕容公子的口味。
沈寒瀟心神有一瞬間的恍惚,想到了在現代時容執也同樣跟她高價買東西,不過容執買的是她親手做的東西,而慕容執買的是她的秘方。
沈寒瀟仍舊不為所動,語氣卻委婉了一些:“公子,我不買這些秘方,不是因為錢,只是我答應過教我做糕點的人,這些秘方不能流入他人之手,我不能言而無信。”
沈寒瀟話音一落,便覺一直默不吭聲的彎月身上傳來幾乎有了實質感的威壓。
這是在不爽她拒絕他的主子麽?
沈寒瀟面不改色地看著慕容執。
慕容執挑眉一笑:“哦?”
他顯然是不相信沈寒瀟的這副說辭,垂眸捏著筷子又夾了筷栗色糕點,咬了好幾口,將糕點吃下去。
彎月俯身往慕容執杯裡添茶,慕容執接過飲了一口:
“掌櫃的便這般有信心,往後你賣的糕點賺來的錢,能夠得上在下給的數目麽?更何況五百兩黃金換秘方,掌櫃的拿了錢,卻仍舊可以繼續在這裡,或是在任何地方賣這些小玩意兒,”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了叩,道:“但掌櫃的卻仍是拒絕了在下,在下實在是不明白——掌櫃的可別再同我說是什麽人不肯你交出秘方,這種理由未免有些敷衍了。”
沈寒瀟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
這麽好的一筆生意,你居然拒絕,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在故意跟我過不去。
沈寒瀟笑了笑:“公子說得有理。”
慕容執點了點頭,也不插嘴,隻靜靜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但於我而言,獨一無二,比五百兩黃金更重要。”
慕容執眸中閃過一道亮光,在聽了沈寒瀟這句話後,面上神色終於認真了些許。
他低聲笑了笑,道:“有趣……有趣。”
沈寒瀟挑了挑眉,默不作聲。
慕容執放下筷子,姿態隨意地將手肘撐在桌上,手背支著下巴,懶洋洋地歪頭看沈寒瀟:
“掌櫃的說得也在理,獨一無二……的確很不錯。只是在下沒說錯的話,方才掌櫃的是剛從廚房裡做完糕點出來吧?”
沈寒瀟頓了頓,一時有些不明白慕容執提這一茬是什麽意思。
半晌,她才有些謹慎地答道:“是。”
慕容執看出了她的戒備,嘴裡笑容更大了:“別緊張,掌櫃的。在下只是想說,掌櫃的不肯將秘方賣出去,也不雇人來接手你的工作,替你分擔些做糕點的活,便是怕有人偷師,這——在下也沒說錯吧。”
沈寒瀟看著他,道:“慕容公子想表達什麽?”
“誒,”慕容執換了另一隻手撐著下巴,目光落在面前那盤糕點上:“雖然掌櫃的就在古鏡裡,但古鏡的糕點卻仍是不夠客人們享用,也因為如此,掌櫃的才需要時不時地進廚房裡去做糕點。”
慕容執抬起眼,一雙眼好似能直接看進人心裡去:
“這樣一來,掌櫃的豈不是得一直耗在這古鏡酒樓,難道不是反過來被這些糕點絆住了腳麽?”
沈寒瀟心頭一震。
是了。
她太過看重自己這項“獨門絕活”,因此既不肯把秘方賣給別人,也不可能雇人來按著她的秘方做糕點,寧可自己一點一點做。
可實際上,她的確是一整天都得耗在古鏡酒樓,就為了做出糕點給客人們吃,而無論是在月牙樓還是在古鏡酒樓,她的糕點每時每刻都是供不應求,她一個人怎麽做得過來?
難道她就打算往後也一直待在古鏡酒樓而已嗎?
沈寒瀟此時心中無比清明,她知道,她並不打算一直待在古鏡,待在這座鎮上,這個城裡。
她的確如慕容執所說,被這所謂的“獨一無二”絆住了腳,蒙住了眼。
慕容執說要閉上了嘴,靜靜地等著沈寒瀟反應。
片刻後,沈寒瀟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對眼前這人倒是由衷地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感。
“慕容公子,多謝提醒。”
慕容公子勾唇笑了笑直起身子,道:“看來掌櫃的是想通了。五百兩黃金不日在下會讓人送到掌櫃的手上,屆時一手交錢一手——”
沈寒瀟搖了搖頭,道:“不。”
慕容執話語一頓,神色冷了下來,片刻後又恢復如常,似笑非笑道:
“掌櫃的還是不願?”
沈寒瀟眼中浮現出明亮的光,堅定而耀眼:“我不要銀子,慕容公子,我想用一份糕點秘方,換公子手裡一樁生意。”
慕容執好似沒料到沈寒瀟會提出這個條件,一時神色有些愣怔,片刻後才回神,眼中染上了濃濃的興味,比剛才看到糕點時的神色還要濃。
“在下倒不知是還說掌櫃的蠢還是精了……”
沈寒瀟絲毫不在意對方口中的“蠢”,笑容不變地等著他往下說。
慕容執盯著她看了片刻,道:
“掌櫃的怎麽肯定,在下手中的一樁生意能抵得上五百兩黃金?”
“實不相瞞,我真正看中的,不是公子手中的生意,”
沈寒瀟就等著慕容執問出這句話,聞言毫不猶豫地回道:
“而是公子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