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匆匆趕來，遠遠就聽見江漓漓的啜泣聲。

  他立刻明白，他們最不願意面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還好，老爺子走得很安詳。

  三個年輕人雖然難過，但他們沒有陷入無法自拔的悲傷，看起來都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過也是，老爺子一生沒有遺憾，走的時候也沒有痛苦，他們不必太難過。

  再說了，跟老去的親人永遠告別，是人生必上的一堂課。

  “嘉衍，你們聽說我。”王叔壓抑著難過，給幾個晚輩交代老爺子要他轉達的事情，“其實，老爺子生前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後事。接下來，你們只需要按照他的安排，一步一步走就好。”

  葉守炫有些震驚，“爺爺都安排好了？”

  “是的。”王叔把老爺子的安排一一告訴他們。

  聽完，幾個人就知道王叔沒有誇張。

  爺爺的安排，再加上葉嘉衍昨天聯系好的人，可以完美配合。爺爺的後事，包括一些喪葬禮俗的事情，幾乎不需要他們操心了。

  王叔笑著擦掉眼淚，“老爺子說了，這是他為自己，也是他為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

  “我們聽爺爺的。”葉守炫說。

  “嗯，爺爺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葉嘉衍也說，“任何一步，我們都不會違反爺爺的意願。”

  “我去聯系人。”王叔說，“你們留在這裡，陪老爺子最後一刻吧。”

  江漓漓看著王叔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王叔的背好像突然佝僂了，整個人也仿佛蒼老了許多。

  爺爺離去，王叔沒有表現出太大的難過，但是這份打擊，全都體現在了他的身體裡。

  按照老爺子的意願，他的喪事一切從簡，追悼會也不必開。

  他的原話是：他知道他喜歡的孩子們會永遠懷念他，這就夠了。

  但是這一點上，葉嘉衍的叔叔——葉晉康提出了不同意見，甚至鬧到了葉嘉衍家裡。

  “葉嘉衍，我才是老爺子的兒子，你只是他的孫子。辦不辦追悼會，憑什麽你說了算？”葉晉康大手一擺，“要我說，你說了不算。”

  “爺爺說了也不算？”葉嘉衍冷聲說，“這是爺爺交代下來的。”

  “你……愚孝啊！”葉晉康恨鐵不成鋼地說，“這種事情，你也老爺子怎麽說、你就怎麽做嗎？錯了，這件事我們不能聽老爺子的。”

  葉嘉衍控制著語氣裡的譏諷，“二叔，說說為什麽？”

  “老爺子上了年紀之後，就一直喜歡清靜，喜歡低調。追悼會在他看來，當然是沒有必要了。”葉晉康激動到拍自己的手，“但是我們作為他的兒孫，應該讓他風風光光地走啊。”

  “開個追悼會，就風光了？”葉嘉衍問。

  “開個追悼會，讓大家表達對他的懷念和敬仰，不是很好的事情嗎？我說的風光，指的是按照葉氏如今的情況，出席追悼會的，一定都是非富即貴的人。這很有可能是老爺子一生的高光時刻，你竟然要剝奪了這個時刻。”葉晉康最後說，“不肖子孫！”

  呵！
  葉嘉衍放任眸底的譏諷湧出來，幾乎要淹沒了葉晉康。

  他拆穿葉晉康的陽謀，“你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吧？又或者，你想尋找什麽機會？”

  “你……”葉晉康怒斥道，“我不許你這樣說我！”

  “二叔，”江漓漓走過來，把葉嘉衍擋在身後，指了指大門口，“請你離開，我們家不歡迎你。”

  葉晉康橫眉怒目，“江漓漓，再怎麽說我也是長輩！”

  “我們家不歡迎你這樣的長輩！”江漓漓堅定地指著大門口。

  葉晉康退了一步，“好，我可以走。但是，追悼會的事情……”

  “既然嘉衍說的不算，你說的就更不能算了。”江漓漓說，“我們聽爺爺的，爺爺說不辦就不辦。還有，你別演孝子賢孫，這種事都要利用來為自己謀機遇，你小心遭到報應。”

  葉晉康做夢也沒有想到，以前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毫無攻擊力的江漓漓，如今也有了銳利的一面。

  他被自家的晚輩這樣驅趕，面子上太掛不住了，氣衝衝地離開。

  客廳安靜下來。

  葉嘉衍和江漓漓都很生氣，兩人都沒有馬上說話。

  葉晉康太過了，他們都需要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過了片刻，還是江漓漓先開口了，問道：“嘉衍，你沒事吧？”

  爺爺走後，葉嘉衍雖然難過，但多數時候他也只是沉默地流淚，在外人面前更是把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

  葉守炫也是這樣，所以他們把爺爺的後事操辦得很好。

  別人可能會覺得，葉嘉衍和葉守炫都很堅強。

  葉守炫或許是，但是葉嘉衍……只有江漓漓知道，他一直在克制。

  失去親人的悲傷，能克制多久呢？

  他遲早需要找一個宣泄的時機，江漓漓也希望他可以把內心的悲傷發泄出來。

  現在就是一個不錯的時機。

  然而，葉嘉衍看起來依然十分冷靜，說：“沒事。這件事，我絕對不會讓步。”

  “我們也不需要讓步！”江漓漓說，“這是爺爺交代的最後一件事，我們照做，沒有錯。”

  葉嘉衍點點頭，說：“明天就是爺爺的葬禮了，今天早點休息。”

  回到房間，江漓漓突然以一種不容商量的口吻說：“你先睡！”

  “嗯？”葉嘉衍一臉不解，不懂江漓漓為什麽提出這麽奇怪的要求。

  江漓漓也不拐彎抹角了，“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今天晚上，你必須好好休息一下。”

  葉嘉衍風輕雲淡地說：“我沒事。”

  “明天是爺爺的葬禮，你的狀態很重要。”江漓漓推著葉嘉衍躺下去，“明天一早，我們還要去接爺爺呢。如果讓爺爺看見你這個樣子，他會不安心的。”

  葉嘉衍被這幾句話說服了，點點頭：“好，我睡。”

  他閉上眼睛，接下來就沒有聲音了。

  江漓漓盯著葉嘉衍，一開始眼裡滿是堅決，好像要用這份堅決催眠葉嘉衍一樣。但是慢慢地，聽著葉嘉衍的呼吸聲，她的眼裡只剩下了心疼。

  失去至親，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沉痛的打擊。

  葉嘉衍為什麽硬生生扛住了這份打擊？
  因為他不得不扛住。

  公司的情況剛剛穩定下來，他不但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悲痛裡，還要保持絕對的理智處理好公司的每一件事。

  一天的忙碌結束，回到家裡，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爺爺，想起爺爺已經離開了。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可以流露出悲傷，導致他晚上輾轉難眠。

  江漓漓當然不奢望他馬上從這份打擊中恢復，但至少，他應該好好睡一覺了。

  也許是已經疲累到了極致，他的身體承受不住了，他這一覺睡得很沉。

  第二天，大家準時抵達殯儀館，林綻顏也來了。

  江漓漓有些擔心，說：“顏顏，從這裡到陵園，還很遠呢，其實你不用來的，我們今天……”

  “漓漓，你不用擔心顏顏。”蘇雪落走過來，“我和慎之會照顧她。”

  江漓漓總算是放心了一點，“好。”

  葉晉康和葉守恆是最後到的，葉晉康依然堅持開追悼會，在葉嘉衍身邊不滿地喋喋不休，甚至用“不肖子孫”之類的言語攻擊葉嘉衍。

  葉嘉衍一身肅穆的黑衣，筆直地站在爺爺的遺像前。

  在他的童年時代，溫暖的記憶都來自爺爺。

  後來，家庭變故發生，他跟著爺爺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他已經習慣了生活中有爺爺，但如今，爺爺將要長眠於地下，留下的只有一幅遺像。

  他們再也不能看見活生生的老爺子，只能看著遺像思念他了。

  在這樣的時刻，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在爺爺面前吵吵嚷嚷，讓他老人家走得不安心。

  宋子琛和季慎之也覺得，葉晉康過分了，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正準備上去跟葉晉康聊聊，就看見葉嘉衍轉過身，幾個箭步走到了葉晉康跟前。

  葉嘉衍氣場全開，表情冷峻，身上釋放出一種駭人的殺氣。

  葉晉康倒吸了一口氣，嚇得連連後退，退了好幾步才反應過來，指著葉嘉衍：“你……”

  “閉嘴！”葉嘉衍攥住葉晉康指著他的手，微微用力，接著往一邊掰，“今天是爺爺的葬禮，我警告你一次：你再對爺爺最後的安排指手畫腳，我就在下周一的公司例會上，當著所有人的面開除你。”

  “……葉嘉衍，你好大的口氣！”葉晉康告訴自己，不能被葉嘉衍嚇到了，“你憑什麽開除我？我不僅是高層，還有公司的股份！”

  “你自己做過什麽，心裡沒數？”葉嘉衍冷冷的看著葉晉康，“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好好珍惜。記住了，爺爺已經走了，我以後不會再看在爺爺的份上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以後利用職務之便的時候，小心一點，不要被我發現。”

  “你……”葉晉康吼道，“你胡說！”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做得很隱秘。

  葉嘉衍是怎麽知道他利用職務之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