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工作了那麽多年，莊雅妍當然知道，葉嘉衍是一個很擅長談判的人。

  她只是沒有想到，她也有面對葉嘉衍、完全無力招架的一天。

  這一次，葉嘉衍依然沒有給她留一點情面，仿佛過去的幾年，他們不是並肩作戰的夥伴，只是兩個陌生人。

  他對她，從來沒有過任何感情。

  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這一點，莊雅妍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莊小姐，”葉嘉衍提醒道，“我太太還在等我，我希望盡快聽到你的答案。”

  “如果我堅持說，我沒有什麽好告訴你的呢？”莊雅妍十分堅定，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告訴葉嘉衍。

  “你堅持不說，我也不會再打擾你。”葉嘉衍平靜的語調中，帶著幾分警告，“只是，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再說出這句話。”

  莊雅妍別開臉，笑了。

  不用仔細看也能發現，她的笑容裡滿是自嘲。

  葉嘉衍了解她，他知道在這個當口，她一定會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

  而現在，對她最有利的選擇，是告訴葉嘉衍一切，否則他會剝奪掉她唯一的、可以少判幾年的機會。

  他一個舉動，就可以讓她的人生陷入更加漫長的黑暗，甚至會讓她崩潰。

  她表示堅持什麽都不說，只是嘴硬而已。

  葉嘉衍則是在警告她，不要嘴硬。

  “我告訴你！”莊雅妍咬牙切齒、滿心不甘地說，“葉嘉衍，我統統告訴你！”

  葉嘉衍淡淡的說：“我在聽。”

  莊雅妍咬著牙，坦白了韓繼楊是什麽時候來找她的，又是怎麽跟她談的，以及開出了什麽條件。

  到最後，她告訴葉嘉衍，她都跟韓繼楊說了些什麽。

  說完，她蒼白消瘦的臉上，揚起一抹冷冷的笑意，問道：“葉嘉衍，你想不到吧？”

  “……”

  葉嘉衍的確沒有想到。

  莊雅妍泄露給韓繼楊的，是葉氏很重要的商業機密。

  如果他不及時出手乾預，讓韓繼楊得逞的話，葉氏將會迎來一個致命的打擊。

  難怪韓繼楊被抓的時候，還可以笑的那麽開心。

  因為他知道，葉氏很快就會燒起大火，給葉嘉衍帶來滅頂之災。

  莊雅妍可以提供給韓繼楊這麽重要的機密，也說明她確實是想將葉氏置於死地，想趁著這個機會狠狠報復葉嘉衍。

  可惜，和她做交易的人是來自地獄的魔鬼。

  她的希冀，最終還是落空了。

  葉嘉衍就這麽靜靜的看著莊雅妍，不說話。

  莊雅妍又問：“你一點都不意外，我對你們沒有留情嗎？”

  “沒有必要意外。”葉嘉衍淡淡的說，“你的選擇，只是證明了我和漓漓是對的。”

  莊雅妍的父母曾經責難他們——莊雅妍在葉氏工作那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和江漓漓決定懲罰莊雅妍的時候，不該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

  他們不知道的是，莊雅妍對他們，也不曾有。

  只要給莊雅妍機會，她會殺了江漓漓，會毫不猶豫地把刀尖刺入葉嘉衍的心臟，就像這次和韓繼楊交易一樣。

  可想而知，如果他和江漓漓當真心軟了，換來的未必是莊雅妍的感激，也有可能是她從背後捅過來的一刀。

  隔著玻璃，莊雅妍可以清楚地看見，對面的葉嘉衍一派冷峻，眸底沒有絲毫感情。

  他現在盤算和思考的，一定只有他和江漓漓的安全，還有葉氏的利益。

  至於她……葉嘉衍才不在乎她。

  她又輸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但這種輸了的感覺，還是讓她覺得很糟糕。

  “你就沒有想過，”莊雅妍接著問，“我告訴你的也有可能是假的？”

  “你是個聰明人，不會做出這麽愚蠢的選擇。”葉嘉衍抬眸看了莊雅妍一眼，“畢竟，你已經沒有什麽可以期待，也沒有任何希望了。”

  一句話，嚴嚴實實地堵住了莊雅妍的心口。

  莊雅妍呼吸不過來，同時感覺心如針扎。

  痛苦的感覺在她的體內不斷堆積，她卻找不到一個宣泄口，只能在玻璃窗的這邊憋紅了臉、漲紅了眼。

  最後，莊雅妍所有的情緒，化作一句怒吼：

  “葉嘉衍！”

  如果可以，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化作一頭猛獅，撲過去咬住葉嘉衍的脖子。

  但是事實上，這一刻的她，看起來像一頭絕望的困獸。

  葉嘉衍坐在對面，始終冷靜淡定，仿佛在看一場表演。

  莊雅妍明白了，葉嘉衍根本意識不到自己的殘忍。

  沒錯，他那句話對她來說，太殘忍了。

  他風輕雲淡地說出來的，是她現在最不願意面對的真相。

  莊雅妍的確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哪怕是上訴後少判了幾年，接下來的很多年，她也還是要在這個地方度過。

  至於希望……

  余生的最好的時光，都要困在這個牢籠裡，她還有什麽希望可言？

  所以葉嘉衍篤定，她不會騙他，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了，失去了一切的她也不敢這麽做。

  他越篤定，越傷人，越殘忍。

  如果還有機會，莊雅妍當然想報復他，看著他和江漓漓雙雙陷入絕望和狼狽。

  但是沒有那樣的機會了，就像她已經沒有什麽期待和希望一樣。

  對於一個一路享受著種種榮譽長大的人來說，失去機會，是最殘忍的酷刑。

  葉嘉衍對她施加了這個酷刑，還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正在受刑。

  多麽殘忍的人啊。

  預警又一次叫了莊雅妍的編號，說：“請保持冷靜，否則你們的會面將會提前結束。”

  葉嘉衍看了看時間，站起身來，像預警表示可以結束了。

  “葉嘉衍！”莊雅妍不甘心，喊道，“你沒有什麽要說了嗎？”

  哪怕是說一句也好。

  她現在需要的，不過是一句能讓她在往後漫長的時光裡，可以給予她力量的話。

  葉嘉衍重新拿起話筒，緩緩說：“你現在連姓名都沒有了，我沒有任何想對你說的話。”說完扣上話筒，頭也不回地離去。

  預警又叫了莊雅妍的編號，說：“探視結束了，請回去。”

  “……”

  莊雅妍怔在原地，眼淚簌簌落下。

  她連姓名都沒有了。

  她期待著葉嘉衍能說一句給她力量、支撐她活下去的話，沒想到他只是說了一句更加殘忍的話。

  是啊，余生在這裡，她不是莊雅妍，只是一個有著編號的犯人。

  等她恢復自己的身份時，她和葉嘉衍已經有著天地之差了。

  “回去吧。”獄警又一次強調，“探視已經結束了。”

  莊雅妍也知道她應該回去的，但是這一刻，她無論如何走不動。

  她蹲下來，哭出聲，沒多久聲音就徹底失去控制。

  空蕩的會面室，回蕩著她的哭聲。

  獄警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催促莊雅妍回去。

  她在這裡工作多年，聽過太多絕望、懊悔的哭聲了。

  但是，莊雅妍的哭聲，比她聽過的加起來還要懊悔、絕望。

  雖然她不能共情，也無法同情莊雅妍，但她知道應該讓莊雅妍徹底發泄出來，免得回去之後引起什麽問題。

  獄警就這樣站在一旁，聽著莊雅妍的哭聲。

  正在往外走的葉嘉衍，還有其他工作人員，也隱隱約約聽見了。

  莊雅妍和葉嘉衍夫妻之間的事情，工作人員多多少少有聽說，他們一直覺得是莊雅妍太偏執、鬼迷了心竅，所以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現在看著葉嘉衍離開，他們更加確定——莊雅妍是沒有看清自己在葉嘉衍心目中的位置啊！

  她哭得這麽慘烈絕望，葉嘉衍卻頭也不回，腳步甚至沒有一丁點遲疑，直接離開了女子監獄。

  她的哭聲對於葉嘉衍來說，是可以直接忽略的東西，葉嘉衍根本就不在乎她是什麽感受。

  早一點認識到這一點，她或許就不會犯下那個不可彌補的過錯。

  小陳看見葉嘉衍出來，把車開過來，說：“葉總，太太剛剛告訴我，她已經下班回家了。”

  葉嘉衍“嗯”了聲，讓小陳送他回家。

  車子開上國道，路上並沒有其他車輛。

  小陳一邊開車一邊觀察葉嘉衍，問道：“葉總，你好像沒有什麽情緒起伏啊？莊雅妍告訴你了嗎？”

  “她說了。”葉嘉衍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說了……你不是應該高興點嗎？”小陳很納悶，“為什麽還是這麽平靜？”

  “我來之前就知道她會說。”葉嘉衍說，“沒有什麽好意外的。”

  小陳只能默默佩服葉嘉衍。

  雖然知道葉嘉衍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把握，但是葉嘉衍這份自信和淡定，還是讓他深深折服。

  “太太剛才在電話裡，好像有點擔心。”小陳說，“我只能告訴她，我在外面，不知道情況。”

  “知道了。”

  葉嘉衍拿過手機就要撥通江漓漓的電話，卻又停下來。

  事關葉氏的未來，以及他多年的心血，江漓漓擔憂不安是正常的。

  不過，他會帶回去一個好消息，讓她安心。

  跟在電話裡告訴她比起來，他更願意等到家後，當面告訴她。

  他要讓江漓漓知道，不管發生什麽，不管他們遇到什麽挑戰，都有他。

  他會擋在她的身前，她永遠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