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莉複述完畢，季慎之也忙完了手上的事情。

  現場除了天花板上的彈孔需要拍照留證、取出子彈外，沒有什麽繁瑣的取證工作。

  季慎之把子彈放入一個證物袋，末了拿掉警戒線。

  陳雪莉上去幫忙，一邊說：“季隊，這些不該你來做吧？”

  季慎之的時間，應該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這些事，是普通警員可以完成的。

  難道是因為這是宋子琛的遊艇？
  不不，按照季慎之和宋子琛的交情，這個邏輯很難成立。

  陳雪莉當然猜不到，季慎之只是想找個借口跟她單獨談談。

  “很簡單的小事，我順手就做了。”季慎之看著陳雪莉，“你說完了？”

  陳雪莉點點頭，“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這麽說來，”季慎之意味深長地沉吟了片刻，“葉守炫是大功臣。”

  陳雪莉終於品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季慎之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為什麽又重複一遍？
  “季隊，”陳雪莉直接問，“你是不是想跟我聊聊葉守炫？”

  “……”

  季慎之的心情本來就很複雜，陳雪莉這麽直，他的心情突然更複雜了，原本已經組織好的台詞甚至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他和陳雪莉在同一個孤兒院長大，他比陳雪莉年長幾歲。

  他們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們都把彼此當做家人。

  當年他突然離開警校，去跟著徐力誠，陳雪莉是唯一猜到這裡面有貓膩的人，但她什麽都沒有問，只是說她相信他的任何一個決定。

  一個那麽重大而且詭異的決定，陳雪莉沒有多問一句，直接選擇了相信他。

  現在，似乎到了他相信陳雪莉的時候。

  他承認，他有各種擔憂和疑惑，完全沒有陳雪莉當初選擇相信他的那份魄力。

  陳雪莉一直在等季慎之開口，但是她從季慎之的臉上看到了他豐富的內心戲。

  既然他不知道怎麽開口，那還是她來吧。

  “季隊，我有一個問題，”陳雪莉問道，“葉守炫應該跟漓漓姐他們一樣，呆在遊艇上、保證自己的安全才對，他剛才怎麽會跟你在一起？你……怎麽會允許？”

  他們所有的行動，都有一個準則——

  保證普通民眾的安全。

  季慎之允許葉守炫跟著他，已經違反了這個原則。

  嚴格說，他是有可能會被問責的。

  “是他自己要求的。”宋子琛複述了一遍葉守炫的原話，“他都這麽說了，我不能不讓他跟著。”

  陳雪莉咀嚼著葉守炫的話，垂下目光，“嗯”了聲，“也是。”

  季慎之第一次看見陳雪莉害羞的樣子。

  他終於知道那些當哥哥的人，聽說妹妹談戀愛之後，到底是什麽心情了。

  那是一種各種複雜的心情啊！
  他說服自己冷靜下來，說：“現在我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

  “嗯！”

  陳雪莉一臉認真地看著季慎之，生怕錯過季慎之的任何一個字。

  “我讓他跟著我，是想看看他的膽量。”季慎之似乎終於接受了“妹妹長大了、要談戀愛了”這個事實，長籲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很勇敢，你不需要一個男人來保護你。但是，他還是要有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

  “……哥！”陳雪莉急得都叫季慎之哥了，“你說什麽呢？”

  季慎之自顧自地說下去，“葉守炫已經證明了自己，我放心了。”

  陳雪莉的臉紅了一大片。

  她羞澀地垂下眸子，過了半晌才說：“這麽多年來，都是我保護別人。這是第一次，有人願意保護我，而且為了保護我，他還主動讓自己陷入了險境。”

  “反正我這一關，葉守炫已經過了。”季慎之暗示得已經不能更明顯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

  言下之意，要不要和葉守炫譜出一首戀曲，他讓陳雪莉自己選擇。

  陳雪莉調侃道：“哥，你還真是民主啊！”

  “當然。”季慎之對答如流，“我總不能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跟你說葉守炫是個值得托付的人，讓你快點跟他交往。”

  是，他沒有那麽做。

  但是，他這麽說了，就等於那麽做了！

  陳雪莉的臉越來越紅，硬生生憋了好一會兒才說：“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先走了。”

  季慎之風輕雲淡地“嗯”了聲，完全沒有阻攔陳雪莉的意思。

  恰恰相反，他這個樣子，就像是要從此放手、把陳雪莉交給別人了。

  陳雪莉看了季慎之一眼，幾乎是逃走的。

  另一邊，葉嘉衍和江漓漓幾個人，還在頂層的大廳。

  林綻顏脫險了，這件事也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他們本該找個房間休息一下，但是遊艇很快就要靠岸，再加上他們沒有人有絲毫睡意，大家乾脆聚在了一起。

  大家都很關注林綻顏。

  一坐下來，蘇雪落就問：“顏顏，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林綻顏笑了笑，“我很開心啊，韓繼楊都被抓了！”

  她的確是這麽想的，但也是為了讓大家放心。

  江漓漓坐到林綻顏身邊，說：“顏顏，在我們面前，你可以表達你真實的情緒。我們不是媒體記者，也不是你的粉絲，我們是你的家人和朋友，你可以讓我們擔心你。”

  林綻顏被感動了，一把抱住江漓漓，說：“我現在是真的沒事了。”

  蘇雪落發出一個靈魂拷問：“這麽快？”

  “一開始，我的確很害怕。”林綻顏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看見陳雪莉，才想起她還在下面和季慎之談話，於是繼續道，“但是看見來的飛行員是雪莉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們都在想辦法救我，我一定不會有事的。”

  蘇雪落接著問：“看見雪莉的時候，你是什麽想法？”

  “我想我要演得像一點，絕對不能讓韓繼楊看出來，我和雪莉之前見過。”林綻顏突然笑了，很驕傲地問：“我聰明吧？”

  大家都很無奈地笑了。

  他們能說什麽呢？只能使勁誇林綻顏真聰明！

  “顏顏，我們還要一會兒才能到港口。”宋子琛從剛才就一直攥著林綻顏的手，直到現在都沒有松開，“你把整件事情，全都告訴我們吧。”

  從在家裡被帶走，到看到陳雪莉，再到脫險……這個過程林綻顏一定經歷了很多，心理也一定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趁著現在說出來，她可以盡快從陰影中走出來。

  否則，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這件事都會是她的噩夢。

  林綻顏看了看宋子琛，點點頭。

  她自己都沒有發現，還沒開始講述，她就先攥緊了宋子琛的手。

  宋子琛也不動聲色地護著林綻顏。

  她遭遇綁架的時候，他沒能陪在她身邊，這是他彌補她的唯一機會。

  事情是剛剛發生的，林綻顏的記憶還十分清晰，但她講起來並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

  其實人也只是靜靜聽著，沒有做出很大的反應，也沒有那個必要。

  現在，他們只是林綻顏的一個宣泄口，他們越有什麽反應，越會讓林綻顏覺得這是一件恐怖的大事。

  他們保持平靜，聽林綻顏說完，林綻顏反而會覺得這件事真的過去了。

  幫助林綻顏揭過這一頁，讓她的生活回到正常的軌道，比什麽都重要。

  在這樣的氛圍下，林綻顏說到最後，語氣已經非常平靜了。

  所經歷的一切，她都毫不隱瞞。

  她知道這種時候對別人誠實，就是對自己誠實。

  她把自己的恐懼、擔憂，以及從沒有一刻放棄過希望的心理，如實地講了出來。

  她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感覺原本重重壓在她身上的什麽東西遠去了，她長籲了一口氣，終於又變回了原先的她。

  她又是她了。

  不，應該說，她始終是她。

  任何經歷，都改變不了她的本質。

  “顏顏，你做得很好。你沒有哭過喊過，甚至沒有哀求過韓繼楊。”蘇雪落過去抱了抱林綻顏，“你等著我們是對的。”

  江漓漓本來就在林綻顏身邊，順勢也抱了抱林綻顏，說：“我也覺得你很棒！”

  見到宋子琛的時候，林綻顏都沒有嚎啕大哭。

  但這一刻，她十分清楚地意識到，可怕的事情結束了，她回到了家人和朋友身邊，她安全了。

  她身上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可以斷了。

  她也終於可以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緒和眼淚，“哇”的一聲哭出來。

  聽見她哭，江漓漓和蘇雪落反而放心了，因為這代表著她已經完全回到了現實。

  “韓繼楊被警方抓了。”蘇雪落說，“法律會懲罰他。”

  “我知道。”林綻顏點點頭，“我就是沒有控制好自己。”

  江漓漓失笑，“你不需要控制自己啊！”

  “……好像也是。”

  林綻顏說完，哭得更大聲了。

  葉嘉衍和葉守炫對視了一眼，覺得他們似乎不該在這裡，但是他們也無處可去。

  不過這種時候，葉嘉衍也不想去別的地方。

  他看了葉守炫一眼，示意他可以走。

  葉守炫一臉不可思議，用嘴型問：“我去哪兒？出去就是大海，難道我要去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