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守炫也看著葉晉康。

  自從明白父母之間是怎麽回事後，他就沒有這麽平靜、平和地看過葉晉康。

  他很小就知道，葉晉康傷害了自己原本的家庭，也傷害了他母親，對他更是不公平。

  為了一己私欲，傷害了很多人——這是他很小就對葉晉康形成的看法。

  如果葉晉康長命百歲，他永遠不會改變看法，也不會親近葉晉康。

  現在，他的看法依然沒有改變，他只是不再憤怒、不再怨恨不平了，終於可以平靜地和葉晉康對視。

  葉晉康明白，葉守炫對他的態度突然發生變化，純粹是因為他的病情。

  渴望已久的事情，竟然是在這樣的機緣下出現轉機。

  果真是命運弄人。

  不過——

  “值了。”葉晉康的目光漸漸恢復了清明，“我覺得，我值了。”

  葉守恆沒聽明白父親的話，“爸，你說什麽值了。”

  葉守炫倒是聽懂了，用冷冰冰、毫無感情的聲音說：“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被感動。”

  他願意來看葉晉康，願意和他好好說話，葉晉康就覺得自己晚期癌症也值了？

  這是什麽傻透了的發言？

  不過，葉晉康也只能這麽安慰自己吧？

  否則他永遠想不明白，為什麽是他？世界上那麽多人，患癌的人為什麽偏偏是他？
  “這只是我的想法，我沒想感動你。”葉晉康說，“不過，我很感謝你們一起來告訴我真相。”

  葉守恆說：“這是我們一起決定的。”

  “接下來，我要決定是保守治療，還是積極治療，對吧？”葉晉康搖搖頭，“我現在還不能決定。”

  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無法接受的噩耗。

  葉守炫當然不會要求葉晉康馬上做出決定，說：“你考慮多久都可以，但是你要知道，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

  “我知道，我都知道。”葉晉康說，“但現在，我也不確定我多久可以做出決定。”

  “爸，我們等你。”葉守恆瞪了葉守炫一眼，“他的話是對的，但你也不要有壓力。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可以找我……找我們一起商量。”

  葉晉康看了看葉守恆，又看了看葉守炫，慘白的臉上漾開一抹微笑，點點頭說：“好。”

  葉守炫別過頭，拒絕和葉晉康對視。

  同時，他的思緒已經飄遠了。

  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他和老頭子，還有葉守恆三個人氣氛最和諧的一次。

  之前他們總是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針鋒相對。

  但是，葉晉康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真是諷刺。

  葉守炫起身，說：“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們都尊重你的選擇。對了，你不要想我們希望你做什麽決定，問問自己想怎麽度過最後這段時間就好。我的意思是，你根據自己的答案做選擇。”

  這句話，確實幫葉晉康找到了方向。

  葉晉康看著葉守炫，聲音微微發顫：“守炫，守炫啊……”

  葉守炫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葉晉康老了。

  他的父親，一瞬間就老了。

  一種難以名狀的難過，吞噬了他的心臟。

  他只能用冷漠的外殼包裹自己的情緒，說：“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

  “……”

  葉晉康還想說什麽，像是要留住葉守炫，但是葉守恆搖了搖頭，示意他先讓葉守炫走。

  葉守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步伐十分堅定，背影更是有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

  葉晉康只能在心裡問：他這輩子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能在最後的時間爭取到葉守炫的原諒嗎？

  “爸，再給他一點時間。”葉守恆說，“他正在轉變自己對你的態度，你不能要求他一下子全都轉變過來。”

  這話，是有道理的。

  難得的是，葉守恆考慮到了葉守炫的心情和處境。

  “守恆，”葉晉康詫異地看著大兒子，“你怎麽……？”

  葉守恆一臉不情願地說：“我只是受到了他一點影響。”

  葉晉康馬上就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了。

  葉守恆是打算瞞著他的，結果葉守炫讓他改變了主意。

  當然，葉守炫還沒有原諒他，但是知道他命不久矣，葉守炫選擇了忘記怨恨，去做一個兒子該做的事情。

  葉守恆受到影響，也放下偏見，去說一個兄長該說的話。

  葉守恆和葉守炫的關系，也許永遠好不起來，但只要他們不針鋒相對，葉晉康就很滿足了。

  “你……守恆，反正你也沒有家了。”葉晉康說，“今晚留下來陪著爸爸吧。”

  “爸，”葉守恆說，“我明天就搬回來住。”

  “也好。”葉晉康點點頭，又看了眼門外的方向，“你說守炫……”

  “他談戀愛了。”葉守恆越說越不情願，“小姑娘不是我們圈子裡的人，但看起來很厲害。葉守炫那個沒出息的，還要人家小姑娘保護他。”

  葉晉康微微皺了皺眉，“他找了個什麽姑娘？”

  打手！

  葉守恆很想這麽說，但最終還是忍住了，說：“我也不太清楚那姑娘的背景和來歷。”

  “算了。他找什麽樣的姑娘，我們也管不了。”葉晉康最終還是沒有追問，“他開心就好。”

  “我看他挺開心的。”

  葉守恆不願意再聊葉守炫了，轉移了話題。

  另一邊，葉守炫徑直離開。

  他頭也不回，上車後更是把車速飆得很快，一路都沒有減速，一直開到陳雪莉的公寓樓下才停。

  同時停下的，還有他的思緒。

  他怎麽開到這裡來了？
  答案很明顯——

  他想見陳雪莉。

  但是，來之前，他一聲招呼都沒有跟陳雪莉打。

  不，根本來不及。

  他完全是靠著潛意識把車開到這裡來的。

  話說回來，他都到這裡了，是掉頭回自己家，還是去見雪莉呢？
  葉小少爺活了這麽多年，第一次感到這麽為難。

  天人交戰了一番，他還是給陳雪莉發了條消息：“我在你家樓下。”

  這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給一個女孩子發完消息後，葉小少爺緊張了，並且十分期待女孩子的回復。

  緊張加上期待，葉守炫攥緊了方向盤。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看著外面。

  天色已經開始黑了，樓下的商業體燈光大亮，不同的人從不同的商店進進出出。

  這座城市的人，似乎總是在夜晚變得更有生氣。

  “砰砰砰！”

  敲打車窗的聲音在葉守炫耳邊響起。

  他看出去，陳雪莉的臉赫然映入眼簾。

  他忙忙降下車窗，努力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很自然，“你下來了？”

  “對啊！”陳雪莉反問，“你怎麽不上去？”

  “我……”葉守炫當然不能說，他剛才差點就直接上去了，他決定給自己找個借口，“我就是……”

  陳雪莉根本不管葉守炫就是什麽，拉開車門，“去我家聊吧。”

  “……”葉守炫承認，他有點愣住了。

  “不能你在車裡、我站在路邊這麽聊吧？”

  陳雪莉又說。

  她已經猜到了，葉守炫這麽毫無預兆地跑過來，一定是有什麽事情。

  “你說的有道理。”葉守炫下車，跟著陳雪莉進了公寓。

  電梯上行時，葉守炫猛地反應過來——他這是被陳雪莉帶節奏了啊。

  陳雪莉掌握了主動權！
  他要不要“奪權”呢？

  因為已經帶葉守炫來過一次家裡，這一次陳雪莉自然多了。

  她示意葉守炫去客廳，自己則是去倒了兩杯水，一邊問：“你們跟你爸說了嗎？”

  葉守炫“嗯”了聲，“說了。”

  “順利嗎？”

  說起這個，葉守炫自己都覺得詫異：“很順利。一切都比我想象中順利，而且是順利很多。”

  “這是好事啊。”陳雪莉端詳著葉守炫，“但是你的表情看起來，怎麽不太對？”

  “可能是因為我跟我父親，還有葉守恆之間，從來沒有過這麽和諧的氣氛。以前哪怕是在公眾場合，我也可以無視他們、嘲諷他們。今天，我們雖然別扭，但好歹像是……一家人。”葉守炫的雙手緊握成拳，“我一時……無法適應。”

  他不適應的，其實是自己的轉變。

  “你不要去想那麽多，隻想一件事就好——”陳雪莉說，“這樣的轉變是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對的？然後，去找到答案。”

  “答案——”葉守炫笑了一聲，“其實都不用找。”

  陳雪莉當然也猜得到：“都是肯定的，對嗎？”

  “嗯。”葉守炫看著陳雪莉。

  “那就沒有什麽好糾結的了。”陳雪莉笑眯眯的說，“拜托，你可是一個大男人啊。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糾結這點小事。”

  軟硬兼施。

  肯定的同時，也鼓勵。

  鼓勵的同時，又推著他前進。

  陳雪莉安慰開導人的功夫，快趕上江漓漓了。

  難道這也是在部隊學的？

  葉守炫的目光變得更深了，“你說的沒有錯，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已經‘伸’過了。”

  陳雪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問道：“那你接下來……要屈嗎？”這句話聽起來，怎麽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