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莉聽完葉晉康的話，心情難免有些複雜。

  一個將要離去的老人，在為了這種事高興。

  這明明是很尋常，甚至是很正常的事。

  歸根結底，都是他年輕時欠下的債。

  “葉叔叔，您剛才為什麽避重就輕，不跟守炫說實話呢？”陳雪莉疑惑的同時，不忘讓葉晉康放心，“不過，守炫應該沒有發現。”

  “你是怎麽發現的？”

  葉晉康很意外。

  他當然知道葉守炫沒有發現，所以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沒想到，陳雪莉發現了。

  陳雪莉無意炫耀自己的觀察能力，只是說：“旁觀者清。”

  葉晉康點點頭，接著又搖頭，“不能說啊。”他把原委跟陳雪莉解釋清楚。

  意外的人變成了陳雪莉，“守炫會這樣嗎？”

  “現階段，絕對會。”葉晉康萬分肯定，“你不知道，守炫最擅長的事情，就是跟我作對。”說完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又說，“當然，都是因為我以前太對不起他了。”

  陳雪莉沒有資格代替葉守炫說，他已經原諒葉晉康了。

  她也不覺得，一個犯了錯的人，只需要生一場大病，就可以抹掉過去犯下的錯。

  病了是病了，錯了也是錯了，兩碼事。

  令人欣慰的是，葉晉康終於可以直面自己的過錯了。

  陳雪莉覺得，或許她可以給葉晉康支一招——

  “其實，守炫這個人，很好哄的。只要你誠心跟他道歉，他就會原諒你。”

  “雪莉，你這是——”葉晉康笑了，“在教我嗎？”

  “葉叔叔，您不要誤會，我不是在教您做事。”陳雪莉緩緩說，“我只是跟你分享一下我的經驗。”

  “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高興呢。”葉晉康看起來精神了不少，“話說回來，你惹過守炫生氣？”

  “嗯！他當時可生氣了！”

  陳雪莉想起葉守炫當時的表情，還有些後怕。

  那時，葉守炫知道她受了很重的傷，卻選擇一個人扛著，誰也沒告訴。

  後來是因為她還沒有完全恢復，葉守炫才沒有跟她算帳。

  “你哄了一下，守炫就好了？”葉晉康確認道。

  “是啊！”陳雪莉一臉真誠。

  葉晉康很心動，很想請教陳雪莉，但他很快就想起什麽，搖搖頭說：

  “雪莉，你和我的情況、身份都不一樣。你是他女朋友，他對你的底線當然低。

  “我是他父親，給他造成過那麽大的傷害，如果我只是哄一哄他，就期待他能原諒我的話，那我也太自私了——我這是仗著病人的身份，賣慘求原諒呢，根本不值得原諒！”

  葉晉康竟然想到了這一層！
  陳雪莉很意外，擺擺手解釋道：“叔叔，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是好心幫我出主意，我不會誤會你的。”葉晉康說，“雪莉，謝謝你，我再自己想想辦法。”

  “好。叔叔，加油！祝您一切順利！”

  陳雪莉知道這樣的祝福怪怪的，但她是真心的。

  一切順利的話，葉守炫和葉晉康都能解開心結。

  這樣要走的人，可以少一個遺憾。而繼續生活下去的人，可以少一道傷痕。

  葉守炫很快回來了，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直接告訴葉晉康：“醫生說，今天再觀察一天，沒有問題的話，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家。”

  “好。”葉晉康趁著葉守炫倒水的功夫，給了陳雪莉一個眼神。

  陳雪莉比了個“OK”的手勢，說：“我想喝咖啡，我去買。”她還有模有樣地問葉守炫，“你要嗎？”

  葉守炫點點頭，“冰美式。”

  “我馬上回來。”陳雪莉說完就溜出去，門一關上，馬上放慢腳步。

  不能太快回來，要給葉晉康和葉守炫足夠的時間。

  二十多年的心結，不是一時可以解開的。

  病房內，葉晉康想辦法和葉守炫搭話，“守炫，醫生還說什麽了？”

  “醫生說的，我都告訴你了。”葉守炫沒有看葉晉康的眼睛。

  “……哦。”

  葉晉康的尾音透著失望，葉守炫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但沒有關心他，只是問：“你想不想吃水果？”

  “你其實……還問了醫生別的吧？”葉晉康有些小心地說，“你在我面前，直來直去慣了。一想掩飾什麽，我就能看出來。”

  葉守炫倒是沒想到，葉晉康竟然還算了解他。

  葉晉康想告訴他什麽呢？

  意識到某種可能，葉守炫皺了皺眉，問道：“你這樣有意思嗎？”

  葉晉康置之一笑，“告訴我吧。”

  “我還問了你這次治療的效果。”

  葉守炫非常不情願說這個。

  因為這很顯然代表著，他關心葉晉康。

  葉晉康當然意識到了，死死掩飾著自己的感動和意外，說：“傻孩子，這才第一次治療，哪能看出效果啊？”

  “醫生也是這麽說的。醫生還說了，家屬不要急。”葉守炫乾脆把醫生的話說完，“你也是，別急。”

  “我不急。”葉晉康似乎比葉守炫瀟灑多了，“我早有心理準備了。”

  葉守炫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火氣，聲音突然拔高了一個度，“我乾著急，你很佛系，行了吧？”

  葉晉康端詳著葉守炫，情緒沒有什麽起伏，過了片刻才說：“守炫，你這個樣子，我還挺開心的。”

  “什麽？”葉守炫一臉不可思議，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說明，你真的在意我這個父親。”葉晉康生怕自己哪個字會引起葉守炫的不快，但又急於表達自己的心情，“守炫，我真的很開心。”

  尾音落下時，葉晉康的唇角泛起了笑紋。

  葉守炫的無名怒火，被葉晉康的笑意撫平了，只是吐槽了一句：“無聊！”他接著從果籃裡挑了一些水果，“洗一點給你吃。”

  護工洗過了，葉晉康也吃過了。

  但是，葉守炫洗的，他願意再吃一點。

  葉守炫其實不會洗水果，只能開著水龍頭，用大量的水衝洗，再用手使勁擦，覺得差不多了就拿回病房。

  他擦乾手，示意葉晉康多吃點，說：“你需要補充維生素。”

  “你也吃。”葉晉康說，“是個人都需要補充維生素。”

  這話說的！

  葉守炫聽了都懷疑，他不吃就不是人。

  但是吃吧，確實很別扭。

  別說吃水果，在他之前的人生裡，他甚至很少能好好和葉晉康吃頓飯。

  他看得出來，葉晉康種種笨拙表現的背後，透露出的是和他修複關系的意圖。

  過去的二十多年裡，他為什麽沒有想過呢？如今他要走了，為了讓自己少點遺憾，他就可以一廂情願地改變他們原本淡漠的父子感情？
  葉守炫突然沒了胃口，說：“雪莉怎麽去了這麽久？我去看看。”

  葉晉康自然明白葉守炫的意思，點點頭說：“去吧。”他看著葉守炫出去，放下了手裡的水果叉。

  雖然挫敗，但他沒有灰心。

  這種事，本來就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他虧欠了葉守炫二十多年，也不是一朝一夕、一件事就可以彌補的。

  他要有足夠的耐心。

  葉守炫在咖啡廳找到了陳雪莉。

  陳雪莉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長腿從高腳凳上垂下來，一隻手托著下巴，十分悠閑地喝著咖啡。

  陳雪莉也看見他了，冷不防被咖啡嗆了一下，差點從高腳凳上摔下來。

  誰讓她套路他？該！

  葉守炫走進去，坐到陳雪莉隔壁，指了指她面前另一杯咖啡，“我的吧？”

  “嗯。”陳雪莉開始找借口，“我……我……”

  “不用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葉守炫插上吸管，語氣變得低了很多，“雪莉……”

  “我發誓，我是站在你這邊的！”陳雪莉舉起手對著天，“只是……看見你爸爸那個樣子，我想幫幫他。”

  “……”

  “當然，我以你的感受為準。”陳雪莉又說，“如果我這麽做，讓你不開心了，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

  “嗯。”葉守炫摸了摸陳雪莉的頭，“不要這樣了。”

  他剛才明明有點生氣，但現在語氣已經軟了下去，應該是氣消了。

  不對啊！
  這麽快嗎？

  “你……不生氣了？”

  陳雪莉還是想確認一下。

  沒辦法，她的思維和辦事風格，不允許她藏著掖著問題。

  “我本來就不是生你的氣。”葉守炫頓了頓才說，“我氣的是自己。”

  陳雪莉沒聽懂，“你氣自己什麽？”

  “我知道他想修複和我的關系，剛才……我確實心軟了一下。”葉守炫說著，語氣變得無奈，“但是，我沒有辦法真正原諒他。”

  “……”

  他心裡一定有一道邁不過去的坎。

  會是什麽呢？

  陳雪莉看著葉守炫，等著他的下文。

  “如果因為他生病了、對我示好，我就原諒他，那我對不起我媽。”葉守炫說，“他害了我媽一輩子。”

  “你媽媽……”陳雪莉從來沒有和葉守炫聊過這個，“是怎麽走的？”

  “是急症。”葉守炫說，“她本身患有心臟病，在知道自己被騙了之後，雖然生活富足，但一直都不開心。再加上我經常被嘲諷，她總是覺得對不起我，心情就更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