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恐懼，包圍了莊雅妍。

  她看向葉嘉衍，正好對上他的目光。

  沒錯，葉嘉衍也在看她。

  或者說，他一直在看著她。

  他的目光……跟她想象中相差太遠了。

  他看起來那麽平靜冷漠，眸底布著一層防備，好像她是一個肮髒而且可怕的存在，需要好好防備。

  葉嘉衍根本不需要防著她，因為她永遠不會傷害他。

  所以，他是在替江漓漓防備她吧？
  他怎麽可以這樣？

  想著，就在短短的一瞬間，莊雅妍的心好像被一個無形的拳頭擊穿了，她捂住心口，痛苦得臉部表情都發生了扭曲。

  她期待的是憐憫。

  她已經這樣了，她的未來已經被毀了，她的人生已經一團糟了……葉嘉衍至少用一個柔軟的眼神，憐憫地看她一眼吧。

  至少她還可以告訴自己，葉嘉衍的心裡，或許曾經有過她的位置。

  她最落魄的時候，葉嘉衍還替別人防著她，這讓她覺得自己最近十年的人生，簡直可笑到了極點。

  這十年，她花了多少心思在葉嘉衍身上啊。她那麽拚命地努力，只是為了能跟他站在一起。

  努力了將近十年，她隻得到他一個平靜冷漠的眼神。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她更加可笑嗎？

  恐懼混合著絕望，變成深淵淹沒了莊雅妍。

  最終，莊雅妍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看著葉嘉衍哭了出來。

  不僅是江漓漓，同樣身為女人的林綻顏和蘇雪落，也聽懂了莊雅妍的哭聲。

  她們聽出了莊雅妍的懊悔和絕望，也聽出她的哭聲裡，更多的是無力。

  聽懂了歸聽懂了，她們一點都不同情莊雅妍。

  今天的一切，都是莊雅妍自己做出的選擇導致的後果。

  她已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本來有機會過一種更好的生活，是她自己沉淪和墮落，落得這樣的下場。

  莊雅妍沒有哭太久，很快就平靜下來，盯著江漓漓問：“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策劃報復我的？”

  “我這不叫報復你，我只是為自己討回公道。”江漓漓說，“從我溺水昏迷後、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的。”

  “……”

  莊雅妍突然想起來，江漓漓醒來後，她曾經在商場偶遇過江漓漓。

  原來那個時候，江漓漓就在策劃報復她了。

  但是，她對江漓漓失憶的事情深信不疑，那次和江漓漓面對面，也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她一直以為江漓漓是軟柿子，捏下去才知道，這顆柿子雖然軟但是很燙手。

  是她輕敵了。

  “雅妍，別想那麽多了。”江漓漓就像在勸一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想再多，你都是要坐牢的。”

  “呵！”

  莊雅妍笑了一聲——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這是在自嘲，還是在嘲笑江漓漓。

  她想了一下，繼續問：“這個把我騙到遊輪上的計劃呢，什麽時候開始的？”

  “如果我實話實說，你會受到更大的打擊呢。”江漓漓一副十分為莊雅妍著想的表情，“雅妍，你確定要聽嗎？”

  “……”

  林綻顏默默地扭過頭，拚命憋笑。

  蘇雪落因為職業，平時就是一副嚴肅臉，所以現在勉強能忍住。

  雖然憋笑的方式不同，但她們的內心活動完全是一樣的：江漓漓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越來越壞了！
  不過，看到江漓漓這樣懟莊雅妍，她們也覺得好爽。

  莊雅妍也明白，江漓漓並不是真的心疼她。

  現在的江漓漓，就跟當初的她一樣，享受這種因為給別人施加痛苦，自己反而收獲了快樂的快感。

  她直接拆穿江漓漓，“我受到的打擊越大，你越快樂，不是嗎？”

  “是哦！”江漓漓完全沒有否認，“那我告訴你好了。”

  “……”

  “從你拿著那些照片來威脅我開始說起吧。”江漓漓徐徐道來，“本來，我是打算告訴嘉衍，我根本沒有失憶，想讓他跟我一起想辦法，把你繩之以法的。我沒想到，你會騙我爸爸拍下那些照片，用來威脅我。”

  “……”

  “莊雅妍，我們家對你……稱不上再造之恩，但說我們幫你改變了命運，不為過吧？”江漓漓越說，臉上越沒有表情，“你竟然利用我的家人威脅我，因為你知道，我不會讓我爸爸受到傷害。

  “但是，你忽略了一件事——家人也是我的底線。那一刻，我決定，我不但要保護好我的家人，我還要讓你付出代價——為你以前做過的事情，也為你對我爸爸做的事情！”

  閔憶婕早就利用葉氏的危機威脅過江漓漓了，但是毫無成效。

  莊雅妍的確知道，家人才是江漓漓的軟肋。

  所以，她把江淮樾騙到酒店，下藥讓江淮樾昏迷過去，拍攝了那些露骨的照片。

  她篤定，江漓漓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江淮樾身敗名裂。

  果不其然，她一把那些照片給江漓漓看，江漓漓就妥協了。

  她以為照片是壓死江漓漓的最後一根稻草，沒想到它也激發出了江漓漓的潛能。

  莊雅妍咬牙切齒地問：“然後呢？”

  “我知道你不傻，我也知道你最終的目的——你和嘉衍已經沒有可能了，你只是要阻止我幸福。但是，你很清楚，只要嘉衍和陸氏集團談成了合作，葉氏的危機就會解決。

  “而葉氏度過這次危機之後，我就沒有任何顧慮了，隨時會把你威脅我的事情告訴嘉衍。以嘉衍的能力，他一定可以解決這件事，你就又白忙活一場了。

  “所以，為了維持你的成果，也為了讓我的家人和嘉衍痛苦，你一定很想再次對我下手。對你這種心理已經變態的人來說，能用失敗過一次的手段殺死我，最能滿足你。”

  江漓漓說到這裡，莊雅妍就明白她接下來的計劃了，於是接上江漓漓的話：

  “所以，你特意告訴我，你記起了一些事情，但就是記不起最關鍵的情節，造成我的緊迫感。然後，你假裝一個人參加遊輪旅遊，給我創造同樣的條件，吸引我登船？”

  “沒錯，就是這樣。”江漓漓笑了笑，“莊雅妍，你很聰明。可惜，你沒有把這份聰明用在正途上，最後還……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莊雅妍的確是被自己的聰明誤了。

  最誤她的地方，是她的自負——她低估了江漓漓。

  她以為江漓漓參加遊輪旅遊，是命運對她的饋贈，讓她可以彌補馬爾代夫失手的遺憾。

  這是江漓漓設下的圈套，是江漓漓為她創造的條件什麽的……她從來沒有想過。

  因為她不覺得江漓漓有這個才能。

  “你們……”莊雅妍明知道答案是什麽，但還是忍不住確認，“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雇了私家偵探調查你？”

  “嗯哼。”江漓漓點點頭，“然後我們一登船，就把你的私家偵探拎過來談判了。我們沒費什麽力氣，就說服了他選擇我們。”

  “……”

  圈套。

  莊雅妍無比清晰地認識到，這一切從頭到尾，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圈套。

  江漓漓在馬爾代夫溺水之後，雖然沒有死，但她重生了，並且變了一個人。

  她壓根沒有失憶。

  她假裝失憶，只是為了報復她。

  從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在計劃今天的一切，最終成功了，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狼狽了一地的人，是以為自己計劃得很好、江漓漓這次死定了的她。

  就在這個時候，遊輪緩緩靠岸。

  遊輪上的人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只是聽說有人意外落水了，以為郵輪靠岸，只是要送那個人去接受檢查醫治。

  其他旅客絲毫沒有多想，該開party的還是繼續開party，該狂歡的還是繼續狂歡。

  對於他們來說，遊輪臨時靠岸，只是耽誤了他們一點時間。

  這是一個很大的港口，燈塔的強光穿透夜的迷霧，替航行的船隻指引方向。

  港口附近的酒店燈火通明，沙灘上還有人在跳舞。

  這些活力、生機、熱鬧……完全跟莊雅妍無關，甚至會遠離她的生活幾十年。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莊雅妍又一次親身體會到了一句話裡的絕望。

  “這裡是H市。”季慎之再次出現在甲板上，“遊輪上的取證工作已經完成，遊輪也已經靠岸，我們可以下船了。”

  警員過來，解開莊雅妍的手銬，讓她跟他們走。

  這一次，莊雅妍沒有再掙扎。

  她知道命運的枷鎖早已鎖在了她身上，她掙扎不開的。

  她只是走得很慢，一路都在回頭看。

  她不是看葉嘉衍，也不是看江漓漓，
  這一刻，她深深地體會到，葉嘉衍不是那麽重要。能不能得到葉嘉衍，就更不重要了。還有擁有多少財富、住在什麽樣的房子裡、社會地位如何、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同樣都很不重要。

  這些都太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自由地生活，可以隨意去想去的地方，去看想看的風景。

  比如遠方，比如天空，比如大海……

  但是，從今以後，她會被困在鐵窗內，再也沒有這種自由了。

  天空和大海，她只能趁著現在看最後一眼。

  可是，現在的天空和大海，都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