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衍的話，像是在暗示什麽，又好像只是單純的一句話。

  他越是難以捉摸，莊雅妍一顆心，越是控制不住地狂跳。

  最後，莊雅妍花了不少力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按照葉嘉衍要求的去做，說：

  “那天，我說漓漓一個人在酒店呆著，會不會很無聊？你讓我先去找漓漓。葉總，你還記得吧？”

  “嗯。”

  葉嘉衍當然記得。

  他也知道，莊雅妍這是在暗示他，不是她主動要去找江漓漓的，而是他無意間促成了這一切。

  “我去找漓漓，發現她一個人呆在酒店，看起來確實很無聊。”莊雅妍說的十分流利，沒有停頓更沒有猶豫，“我就問她，要不要去海邊走走？”

  “然後呢？”

  葉嘉衍不給莊雅妍任何思考的時間，緊接著追問。

  “漓漓說‘好’，我們就去了海邊。”莊雅妍繼續道，“我穿著高跟鞋和套裝，不太方便，漓漓自己離開了沙灘，說要去感受一下海水。當時沒有風，浪也不大，我知道漓漓不會游泳，但也沒有想那麽多，也就沒有阻止她，只是在沙灘上看著她。”

  上一次說到這裡，莊雅妍接下來的說辭，就沒有那麽明確了。

  她的意思無非是，她一個不注意，江漓漓就走到了很深的地方，然後被一個大浪撲倒了。

  但現在，葉嘉衍懷疑一切沒有那麽簡單，於是強調道：“雅妍，接下來的事情很關鍵，我希望你能說的比之前更詳細一點。”

  莊雅妍好像料到了葉嘉衍會這麽說，很淡定地點頭，“沒問題。”

  她繼續往下說：

  “漓漓越走越往前。我當時不知道她有深海恐懼症，想著海水只是沒過了她的膝蓋，應該沒有什麽事。不過，我也不敢移開視線，一直看著她。再後來，海水沒過了她的大腿，她還是沒有停下來。海浪對她的衝擊力也越來越大了，她有些搖搖晃晃，我開始有點擔心她。

  “我喊了她很多聲，想讓她回來。可是，風太大了，她根本聽不見我的聲音。那個時候，我感覺到很害怕，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說到這裡，莊雅妍的神色染上了恐慌，好像她一瞬間回到了馬爾代夫的海邊。

  葉嘉衍不為所動，用命令的語氣說：“說下去。”

  “再後來，不好的事情真的發生了——一個很大的浪打過來，漓漓沒有站穩，我眼睜睜看著她摔倒、被海浪吞噬了。我知道她不會游泳，所以我第一時間衝過去了。”莊雅妍邊說邊搖頭，“可惜，我游泳也不怎麽樣，沒能把漓漓拉回來，幸好你趕到了，救了漓漓。再然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

  過了很久，葉嘉衍都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垂下了眼簾，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但沒人能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麽。

  “葉總，”莊雅妍的聲音越來越低，“如果不是你來的那麽及時，我這一輩子，可能都要活在罪惡感當中了……”

  葉嘉衍來的太及時，她就活在了後悔當中——後悔她沒有早點對江漓漓動手！

  “那天，如果漓漓真的出了什麽事，”葉嘉衍說，“我沒有辦法跟她爸爸媽媽交代。”

  “我都不敢想象漓漓有事……”莊雅妍不動聲色地看著葉嘉衍，“不過，葉總，你發現了什麽啊？如果不是有很重大的發現，你應該不會來問我這件事吧？”

  “也不是什麽重大發現。”葉嘉衍說，“就是覺得有些地方邏輯不通。”

  “哪裡啊？”

  莊雅妍一臉無知，眼神裡全是單純的疑惑。

  “漓漓不會游泳，是因為她有深海恐懼症。”葉嘉衍不緊不慢地說，“她應該——不會主動走到海裡。”

  “……”

  莊雅妍明顯怔住了。

  而這一次，她沒有掩飾自己的反應。

  她需要表現出意外，她也的確很意外——

  葉嘉衍知道江漓漓有深海恐懼症了？
  他什麽時候知道的？又是怎麽知道的？
  “雅妍，”葉嘉衍淡淡的問，“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還是說，你知道什麽？”

  “沒有。我沒有想起什麽。”莊雅妍一副很難才回過神的樣子，“我只是突然間，也反應過來了。”

  葉嘉衍的眸底透出疑惑，“嗯？”

  “漓漓跟我提過她有深海恐懼症。不過，是在意外發生之後。”莊雅妍說，“有一次，我們聊起你教她游泳的事情，她突然告訴我，她有深海恐懼症。當時，我沒有反應過來。”

  “……”

  葉嘉衍眸底的疑惑並沒有減少。

  江漓漓竟然主動告訴莊雅妍她有深海恐懼症？
  為什麽？
  “我應該馬上反應過來的！這樣你就可以早點發現不對勁了。”莊雅妍就這樣把自己放到了和葉嘉衍同一陣線的位置，“漓漓明明很恐懼深海，還往海裡走，這的確說不通！”

  “你現在反應過來，也不遲。”葉嘉衍很平靜地說，“你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真的是漓漓主動走到海裡的？”

  “對啊！她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漂亮的大海，想感受一下，然後她就……”莊雅妍裝作這才反應過來的樣子，不可置信地看著葉嘉衍，“葉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在懷疑我嗎？”

  “合理懷疑。”葉嘉衍沒有否認，“你不要多想。”

  “葉總……”莊雅妍一臉震驚和失望，“沒錯，當時沙灘上只有我和漓漓，如果漓漓是被設計的，的確是我嫌疑最大。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那一刻，或許漓漓就是想克服自己的恐懼、主動走到海裡，最後導致了意外發生呢？”

  “……”

  “你說你對我是合理懷疑。”莊雅妍搖搖頭，很受傷地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麽要這樣做？沒有江家，我就沒有今天的生活，我怎麽會這麽對待漓漓呢？”

  “你先別激動。”葉嘉衍十分冷靜，“我沒有說，那一定不是意外。目前看來，整件事的確有可能只是一個意外。”

  葉嘉衍這是……被她說服了？

  莊雅妍暗地裡松了口氣，然而，不等她把下一口氣提上來，葉嘉衍就接著說：
  “但是，漓漓差點死了。我總要調查清楚，不是麽？”

  “……調查？”莊雅妍很快就明白過來自己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於是順著葉嘉衍的話說，“對，的確是要查清楚。這樣不管是對漓漓還是江家，都有一個交代。葉總，以後還有什麽問題，歡迎你再來問我。”

  “會的。”葉嘉衍說，“謝謝你的配合。”

  “我應該做的。”莊雅妍說，“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去忙工作了。”

  說完，莊雅妍在內心苦笑了一聲。

  葉嘉衍為了江漓漓，還真是不跟她客氣了啊。

  他難道不知道，如果她是清白的，那麽他的懷疑就是對她的侮辱麽？
  只不過，她不是清白的……

  所以，她的憤怒和委屈，只能自己消化掉。

  “去吧。”

  葉嘉衍示意莊雅妍可以走了。

  莊雅妍一離開會議室，就加快步伐，進了距離她最近的衛生間。

  散會很久了，這一層的衛生間沒有人在用。

  “啪！”

  莊雅妍把文件丟到盥洗台上，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她清楚地看見，她抵在盥洗台上的雙手握成了拳頭，胸口也因為憤怒而劇烈地起伏。

  葉嘉衍為了找到真相，似乎根本沒有想過她是清白的。

  還是說，為了搞清楚來龍去脈，他可以不顧自己的紳士風度，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為了江漓漓，葉嘉衍已經快要不是他了！
  等等！

  這裡面，其實有不對勁的地方。

  葉嘉衍為了江漓漓，再怎麽喪失自己，也不可能逮到人就盤查審問。

  他的教養和原則，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事情。

  葉嘉衍這麽對她，很有可能是因為……

  他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或者說，他已經篤定江漓漓溺水的意外沒有那麽簡單，一切或許跟她有關。

  他問她，只是想看看她的反應。

  也許是因為葉嘉衍一開始的態度還算溫和，她也告訴自己不能緊張，於是她放松了警惕，以至於一開始，她竟然絲毫沒有考慮到這一點。

  那麽，她後來的反應，有沒有問題呢？

  她的一切反應，一定都沒有逃過葉嘉衍的眼睛。

  在葉嘉衍心裡，她是已經沒有嫌疑了，還是……葉嘉衍更加認定了自己的猜測？

  莊雅妍抬起頭，看見自己的眼睛已經紅了。

  不是因為委屈或者害怕，而是因為不甘心。

  不管怎麽說，她都是陪著葉嘉衍度過了艱難時期的人。葉嘉衍挽救葉氏的時候，她出了很大一份力。

  如今，葉氏的情況越來越好，葉嘉衍和江漓漓的感情也越來越好，葉嘉衍竟然絲毫不顧念她往日的付出，只是因為懷疑她就來審查盤問她。

  葉嘉衍只是考慮到了江漓漓，他有沒有想過她的感受？

  在葉嘉衍心裡，她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她對葉嘉衍而言，難道就沒有一點點特殊的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