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二年夏，皇帝將國事托於丞相龍瑜，以及重新被啟用的老宗王，禦駕親征西宛國。

  這不是皇帝第一次禦駕親征，但這是皇帝第一次真刀真槍地在戰場上拚殺。

  皇帝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鐵血戰士。

  黃沙大漠之中，皇帝和萬千將士在一起，深入到西宛國腹地。

  史書上記載，這場大戰皇帝親率一支精兵深入敵軍腹地，斬下敵軍首領渾琅，殲滅敵人精兵三萬。

  史書僅寥寥幾筆，歌頌著天幽國皇帝的豐功偉績，殊不知，當年的戰況有多慘烈。

  黃昏的沙漠光芒漸漸暗淡，大漠的氣溫驟然下降。

  一堆篝火旁邊，將士們圍在天幽國皇帝身邊，為明日何去何從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確切地說，這不是一場討論，而是極為一致的勸退。

  “陛下，我們快沒水和食物了，最多只能堅持兩天了。”

  “陛下，還要再追下去嗎？敵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再追下去，只怕我們會越陷越深。”

  “陛下，要不等商洲將軍來了，我們一起去追。”

  “……”

  跟在陛下身旁的英威大將軍蕭曄也忍不住說道：“陛下，如此孤軍深入，恐有危險，要不我臣帶兵去追，陛下帶一隊人馬返回？”

  此時，圍繞在陛下身邊的，大多都是軍學院尖刀班中選拔出來的佼佼者，還有谷滅和竹篾等老將，甚至有雷煜帶著一隊特種兵親自跟隨。

  眾將不怕危險，亦無懼生死，可這是他們天幽國的皇帝陛下。

  陛下若是出了半分差錯，他們將無顏向天幽國的百姓們交代。

  大家夥兒的意見說完了，只等著陛下裁決。

  短暫的沉默之後，皇帝輕輕開口：“朕西征之前，遺詔已經立好。”

  眾將再無一言。

  翌日一早，皇帝親率軍隊繼續深入敵軍腹地，終於在第三日夜間，發現了敵軍大本營。

  宗寰看著眼前這個位置，回想著爛熟於心的輿圖，會心一笑：“姐姐早就來過這個地方了，這個位置輿圖上有標注。”

  天幽國大軍突襲了西宛國軍，殺了西宛國軍一個措手不及。

  皇帝衝入敵軍首領渾琅居住的地方，與渾琅進行大戰。

  陛下常年練武，身手不遜於軍學院將士，陛下在戰場上的勇猛，也得到了無數將士的喝彩。

  可誰也沒想到，陛下在和渾琅進行激戰的時候，險些命喪渾琅手下。

  渾琅出陰招，袖中藏了暗器，搏殺之時，對陛下用暗器，陛下為此肩部受了傷。

  渾琅趁此機會，揮起自己的兵器，一根粗壯的狼牙棒，朝著天幽國皇當頭劈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身材嬌小的黑影衝了上來，以匕首格開渾琅的狼牙棒，救陛下於危難之中。

  其他將士連忙衝了上來，將渾琅亂刀砍殺。

  “陛下，暗器上有毒，必須立刻把毒素逼出來。”

  傅晨薇衝上前來，查看了下宗寰傷口，瞧著他肩膀傷口已經開始發黑。

  眾人這才看清楚，這個身材嬌小的人竟是廢後傅晨薇。

  算起來，她還是他們大多數軍學院出身的將領的師姐。

  “陛下，我為你吸出毒素。”傅晨薇滿目擔憂，不等宗寰出言拒絕，傅晨薇已扯開他的衣服，將嘴唇湊了上去。

  宗寰讓其他人吸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其他紛紛要幫陛下吸毒的將領們動作也沒傅晨薇塊。

  兩片柔軟的肌膚碰撞到一起，傅晨薇心中默念：陛下，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吧。

  “唔。”皇帝痛得悶哼一聲，眾將紛紛自動回避。

  宗寰肩頭裸露在外，兩人姿勢說不出的親密。

  蕭曄和雷煜擔心陛下出事，不敢完全出去，只在一旁守著。

  傅晨薇認真地吸著宗寰傷口黑血，隻覺得時間過得好漫長。

  他們早已有過肌膚之親，甚至他身上肌肉，還是當年那樣的彈性，胸口那顆痣還是記憶中那顆。

  可時光匆匆，眨眼之間，他們已分開了十多年。

  “還得需要一些草藥敷傷口，我去找，很快就回來。”傅晨薇對著宗寰說了一句，便迅速離開。

  她此前一直跟在渾琅身邊，調查過他，因而知道用什麽草藥解讀。

  蕭曄輕輕走過來，扶起宗寰在一邊坐下：“陛下，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傅皇后，這真是一種緣分。”

  蕭曄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意思就是陛下可以和傅皇后再續前緣了。

  宗寰沒有說話。

  蕭曄愣了愣，也識趣地不再開口。

  沒過一會兒，傅晨薇拿著幾株草藥回來了，她將手裡的藥草塞入嘴裡，嚼爛，敷在皇帝肩頭。

  蕭曄輕輕退了出去，給兩人留下一個說話的空間。

  外面鬧哄哄的，天幽國士兵在到處排查是否還有藏在哪裡的敵軍。

  小屋裡氣氛變得有些奇怪，傅晨薇在給皇帝敷好藥後，靜默在一旁。

  兩人都沒有說話。

  許久，宗寰才開口：“謝謝你救了我。”

  傅晨薇眼眶微紅：“陛下這些年過得可好？”

  宗寰頓了一下，簡潔地回道：“很好。”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似乎太久沒見，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半晌，傅晨薇深呼吸一口氣，帶著幾分犀利和直接地問道：“陛下走出來了嗎？”

  “什麽？”

  “陛下可是放下院長了？”傅晨薇看著眼前男子，換了句話問。

  “放下了。”

  那是不可能的。

  他這一輩子都放不下了。

  只是，他學會了把感情藏得更深，藏到無人察覺的心底，他現在后宮佳麗無數，誰還會懷疑他還念著姐姐呢？
  宗寰臉上的假笑毫無破綻，可傅晨薇還是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

  傅晨薇垂眸，自嘲地笑道：“陛下說謊的技術，日漸純熟。”

  “沒有，朕真的放下了。”宗寰微笑，像是在催眠什麽一般。

  傅晨薇嗤笑，笑著，笑著，眼淚忽然就掉落下來了。

  陛下沒放下……

  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沒放下……

  他自始至終，一直深愛著他心中唯一的女子，商夏。

  傅晨薇滿目憂傷，嘴唇泛著微微的白色：“我這些年常常在想，如果當年我沒打掉肚子裡的兩個孩子，是不是就一切都不一樣了？

  “可是，好像又沒什麽不一樣的……

  “靠孩子把自己鎖在陛下身邊，未免太愚蠢了，還是這外面的世界好，天大地大，可以讓人忘記一切傷痛。”

  宗寰張了張唇，沒開口，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傅晨薇就那麽看著他，希望他能給點兒反應。

  宗寰似乎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半晌，輕聲說道：“我也覺得天大地大，可以讓人忘記傷痛，所以，我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傅晨薇：……

  哈哈哈！
  原來他們都是同樣可憐的人，他們出來，都是為了療傷。

  可是，他們就不能在一起嗎？

  他們可以一起相互取暖，至少彼此間可以有個人說說話？
  傅晨薇看著眼前自己深愛的男人，鼓起勇氣，開口說道：“聽說陛下的后宮有點亂，可是需要有人幫忙管一管？如果陛下需要，我可以代勞……”

  皇帝靜默半晌，輕輕問道：“你介意朕在床上喊姐姐的名字嗎？不介意的話，可以。”

  傅晨薇喉嚨哽咽了一下，緩緩站起身來，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塵：“不介意，陛下……

  “但是，我們就此別過。”傅晨薇真正下定決心，一定要忘了這個男人，“希望陛下往後的日子，一切安好。”

  “你也是。”宗寰笑道。

  傅晨薇大步往外走去，她抬眸看著天空，黑夜已經過去，黎明到來了。

  蕭曄輕輕走進來，看著神色淡淡的陛下：“陛下的后宮，應該不缺傅皇后一人？陛下為何……”

  “不接她回宮？”宗寰輕輕抬眸，看向蕭曄，“因為她達不到要求。”

  “臣不明白。”蕭曄神色一片疑惑，什麽要求？
  “朕的后宮，除了早年冊封的裴皇貴妃，都是些不賢良，沒淑德的，她們不是囂張跋扈，就是心比天高，整日裡不是勾心鬥角，就是假仁假義……而傅皇后，是個很好的人。”

  話落，宗寰站起身來，輕輕看向門口，傅晨薇的身影已經遠去。

  他真的不愛傅晨薇，從未愛過，但也不想傷害她更深，不想把她囚在皇宮的牢籠裡。

  他早已不在床上叫姐姐的名字，不過把她氣走罷了。

  蕭曄仿佛不明白，又好像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