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內,矮榻上兩位翩翩少年各坐一頭,中間放著一矮桌,桌上放著棋盤和兩隻琉璃茶盞,盞裡的龍井茶香絲絲躍出,於空中飄然。
從四更站到現在的林燕芝酸軟著腿依舊立在太子身側,她正伸長脖子瞧著眼前那兩隻各為其主,大小不一卻同樣好看的手不斷地起起落落。
端坐著的秦天澤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那黑白相爭的棋盤,思考了一瞬執子而下。
秦天安側慵懶的歪斜著身子舒服地靠著軟枕,瞄了一眼,隨意地回子應付。
觀看了好一會兒,對於圍棋這玩意實在沒什麽研究也明確了自己對它不會感興趣的林燕芝,小腦瓜開始一點一點的,意識不受控的慢慢散出,遊蘯於虛空之中。
她神遊的同時也在想這二皇子看似不經意的下著,然而卻能跟太子糾纏那麽久還未分出勝負,看來“二皇子紈絝不學無術隻知享樂”這傳聞也不盡然絕對。
想到這,突然便來了精神,好奇心的驅使下,抬頭覷了他一眼,正巧被他捕捉到了。
什麽叫好奇心害死貓?
這不……
秦天安挑了下眉笑瞇瞇地說:“林大人,別只顧著偷看我,你瞧,本王的茶盞見底了,快來給我添添茶。”然後把它略微往前一挪,指了指,等著。
雖說諫命使乃太子貼身之人,卻並不需要如太監宮婢般侍候主子,只須伴在太子身側,不管是在用膳、學習,甚至在出恭,都得如影隨影以便時刻能耳提面命太子什麽可為什麽不可為。
當然,如果太子吩咐了那就得遵命了。
只是多年的社畜心態,林燕芝收到指令後,便習慣性地下意識往前想提起茶壺,卻被一隻修長的,執著白子的手給截停了。
“本宮的言官無需做這些,程東。”
被太子呼喚的程東便馬上手腳麻利的給他們續杯。
“大哥,我只是看她像是要快站睡著了,才好心給她找點事情做提提神。”秦天安攤了攤手,繼續打量著林燕芝,然後拍了拍身側空著的地方,歪頭調笑著對她說:“瞧你那雙腿都站得不利索了。要不,來我這坐坐?”
“程東。”
程東會意,很快就抬了張小圓凳進來放在秦天澤邊上,伸手哈腰請林燕芝上坐。
其實比起這冷硬的凳子,她更想坐塌上,瞧那厚實的墊子就知道有多舒服,若是能癱在那就更好了。
不過,忤逆上司肯定狗命不保,惜命的她只能裝著感激不盡地謝恩,樂呵呵的往那凳子一坐。
甫一坐下後,她即暗暗捶著小腿。
秦天安托著頭觀察到她的小動作,見她臉上露出了舒爽的神色,不由得也跟著愉悅了起來,手下愈發隨意地應對那還在繼續的棋局。
原本各不相讓的黑白兩勢,因黑子的散漫無心,兩方開始失衡,眼看白子漸漸得利,隱見勝券在握時——
啪!
一白子被執子之人撒氣似的重重狠落在棋盤上。
“二弟自己說來找本宮對弈,現下卻心不在焉敷衍應對,與其這樣,不如回去好好溫書。”秦天澤慍惱地說道。
冷壓的氣氛使得在場的人瞬間也跟著肅靜起來,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而被批評的少年則垂眸注視著棋盤,片刻後,抬手執了一子輕輕落下,他定睛看著對面的人,裂開了嘴笑說:“大哥,你看。”
只見原本得勢的白方被這一子頓時攪動了風雲,最終兩方和平地佔據了整個棋盤。
秦天澤怔忡地看著眼前最終呈現出來的結果,斂下神色後也跟著笑說:“二弟棋藝精湛,是我急躁了,再來一局。”
這下輪到秦天安不幹了,忙擺擺手奉承道:“大哥棋技本就比我高超,不過是一時被擾亂心神,落差了一子才讓我有機可乘,堪堪爭了個平局罷了。”
一直在旁吃瓜的林燕芝心中豎起了大拇指膜拜。
瞧瞧這二皇子,看似無心實則運籌帷幄,一子便能扭轉乾坤還能把對方給哄高興了,高手啊!
她不自覺的就把大寫的欽服浮於眼眸,往二皇子那送了過去。
兄弟倆一個挑眉眼底含笑地接收,一個則神色不明地瞧著那對四目相投的男女。
“大哥,你這言官實在有趣,瞧她似乎也對我頗感興趣,不如就讓她跟了我,好在宮裡有個伴消遣解悶?”秦天安說完上下打量著。
被點名的人兒嚇得立馬收回了視線並抓緊了衣襟無措地看向另一個方向。
開什麽玩笑!你想要消遣解悶?怎麽個消遣法?
秦天澤不理她投來的目光,抿嘴問:“哦?二弟不如和本宮說說林大人如何有趣,能得你青睞,讓你如此上心。”
林燕芝急得顧不上所謂的規矩,抓住那垂落榻邊的衣袖晃了晃。然而,秦天澤雖沒製止,卻還是不理她,只顧自飲茶。
“大哥,你沒發現嗎?平日素面朝天的林大人今日居然上粉塗脂,整個人明豔了起來。我以前就好奇她明明是個美人胚子,怎麽搞得跟老尼姑似的,今日卻發現她終於醒悟了,還多了一份調皮,如此反轉煞是讓人感到驚喜可愛!”
秦天安說著說著還下了榻,圍著林燕芝走了幾圈後蹲在她面前端詳了起來:“真是叫人忍不住想探究一番。”
林燕芝僵坐著無語問青天。
化妝只不過是在原世界裡多年以來的職場習慣而已,至於其他的,原主這腦袋裡像被恢復出廠似的半點記憶都沒給她留下,她既不知原主以前是如何行事也仿不來她的性格,便只能按著自己的本性而行。
反正他們能接受“林燕芝”這樣的突變就接受,不能,她也沒辦法不是?
秦天澤今日故意疏遠林燕芝,沒注意細看,當下聽到他二弟這麽一說,莫名的就想轉頭看她頭一回上妝後的樣子。
才剛想動作,昨夜的事突然又閃出,他反應過來立馬控制住了脖子,低下了頭凝神沉思。
他暫且相信了二皇子的一番說辭,壓住了才剛萌生出來的一點疑心。
因為昨日他就已經感受到了她的變化,一向好玩的二弟會有如此反應也是正常。
只是,先不說諫命使這職位的特殊,且已跟了他二年,東宮裡的事或多或少她都知曉,就算沒了這層關系,他也不可能把她給了二弟,畢竟發生了昨夜那樣的事,他心中已暗自許諾。
二弟那樣的人……不會是她的良人。
“二弟說得對,這樣的林大人確實可愛,本宮也甚喜。”
“天下可愛美人如此之多,其實林大人這樣的也沒多特別,改日給大哥送幾個來,大哥就知道了。”秦天安忙說。
“二弟有心。”秦天澤緩緩地說了一句,稍作停頓後,才又補充道,“本宮也就心領了。”
他伸手拿起茶盞喝了口後又意味深長地說:“至於林大人,她是東官的諫命使,太子的言官,二弟當真想要?”
秦天安垂下眼瞼掩蓋著深潭似的眸子,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攥了一下迅即松開,然後又嘻皮笑臉地說:“大哥說得是,是我想得簡單了,天真之言,大哥莫要記在心上。如此,我就耐心等著她出宮之期,到時候再向大哥討要了。”
秦天澤隻抿嘴意思意思地笑了下,卻再也沒開口應他的話。
右邊坐著個故作深沉的頂頭上司,面前蹲著個想挖她跳槽卻挖不成的,見兩人此刻都各自在凝思著什麽,初來這職場的林燕芝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抬頭盯著房梁看,不被發現的偷偷打了好幾個呵欠。
“皇后駕到——"
這時,門外的太監用著尖細的聲線高喊了一聲打破了這邊局促的氣氛。
隨後,殿門處便多了一道身影,一身絳紅色長裙外套著拖地的皎潔錦袍,袍上用金線繡著栩栩如生的鳳凰,金光晃眼的朝陽五鳳掛珠隨著那人不緊不慢的步伐微微晃蕩著。
屋內幾人紛紛起身,躬身作揖。
雍容華貴且保養得宜的蘇皇后優雅地落座,對著他們說了句不必多禮後,即面露不虞的瞥向了秦天安,正要開口時……
只見他先一步正兒八經地說:“母后,兒臣正要回去找崔先生解了昨日給布置的棋課呢,就不作陪了。”
聽到他這句話,林燕芝懷疑地看向了秦天安……
哦豁,難不成這二皇子今天如此輕松應對,高手般的棋技只不過是照搬了別人的?
看來,剛才是她想錯了——
傳聞果然還是有依據的。
神奇地,秦天安又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且讀懂了她心中所想,有點委屈地噘起了嘴斜睨她,無聲說:才不是呢。
一旁的皇后看不明白他這突如其來的神情,隻催促道:“你啊,你知道崔先生在宮中等了多久嗎?快去快去!”
只是待他一腳正要邁出門檻時,她又稍微揚聲不容反駁的囑咐:“慢著,之後別再跑外面去了給本宮好好待著,陪本宮用膳。”
秦天安這下便頭也不回仿佛身後有虎似的匆匆離開。
“這兒子真的是!”
皇后嗔怪的哼了聲又回過頭說:“澤兒快坐。”
她眉眼彎彎的掩著嘴,深感欣慰似的樂呵著:“本宮的澤兒啊,終於長大了。”
林燕芝驚歎皇后這變臉速度之快,同時也豎起了耳朵準備吃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