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宜撫著胸口,長籲了一口氣,道:“你不也還沒睡嗎?”
顧未生笑了笑道:“本來是要入睡的,只是今天剛好安眠藥用完了,所以,只能出來數星星啦。”
說完,顧未生還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安眠藥?”
佳宜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是個醫生,還要每天吃安眠藥嗎?”
“醫生怎麽就不能吃安眠藥了?”
“安眠藥對人身體要害,你作為醫生,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
佳宜有些不解,但更不解的是,他到底是因為什麽事情難以入眠呢?
顧未生歎了一口氣,“因為睡不好啊,跟你一樣。”
佳宜禁不住笑了笑,“那麽看來,我們算是同病相憐?”
他又一笑,問:“過來坐坐嗎?可以煮壺咖啡聊一聊,打發這漫漫長夜。”
她沒有多想就答應了:“好吧。”
他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她一出門,他已打開門歡迎她。
“會煮咖啡嗎?我可只會喝。”
她露出發愁的樣子:“糟糕,我也只會喝。”
他說:“沒辦法,只有不喝了。有白酒,你要不要?”
不等她回答,已經自冰桶裡抽出酒瓶,倒了兩杯,遞了一杯給她。
她看到瓶上的標簽:CHATEAU D'YQUEM 1982,不禁微笑,這男人真不是一般的有錢,而且從不委屈自己的味蕾。
看來以前自己還真是小瞧了他。
佳宜問:“你這幾天一直在陪我觀光旅遊,你不去醫院報道嗎?”
他說:“不急。”
佳宜低了頭,三者的頭髮都滑了下來,她伸手去攏,問:“那天晚上的事……”
顧未生眯了眯眼,“那天晚上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她咬著酒杯的邊緣,說:“我……我不知道……”
其實,她更想知道,那天晚上他們到底有沒有發生過關系,如果發生了,為什麽她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可是如果沒有發生,他又為何……
覺察到她在看他,他眉眼帶笑,“你是不是還在因為你姐姐?”
佳宜頓了頓,緩緩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伸出手指在酒杯的邊緣滑來滑去,“可能是經歷過一次生死,所以特別明白姐姐當初的痛苦,當初的無助,我甚至覺得,這條命是我搶了姐姐的,我已經搶了易澤成,我又怎麽能再搶一個你呢?”
“想聽故事嗎?”
顧未生替自己再次斟滿酒。
“什麽?”
“想聽我的故事嗎?”
“你的故事?”
看著顧未生眉頭緊蹙,目光冷卻,她便猜想那一定是一個不怎麽愉快的故事。
她舉起酒杯,“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告訴我。”
“沒什麽,”他頓了頓,晃了晃手裡的紅酒杯,然後輕輕抿了一口,“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你知道顧廷宇嗎?”
顧未生看著佳宜問道。
佳宜怔了怔,顧廷宇這個名字她好像在哪裡聽過。
等等,她前些時候在金融雜志上看到,如果沒記錯,那個在金融界呼風喚雨,掌管著整個金融界龍頭老大的顧氏集團的董事長,顧廷宇?
“是顧氏集團的那個顧廷宇嗎?”
佳宜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錯,他是我的父親。”
我去,這麽勁爆?!
佳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他能帶著自己出入這些高級場所,為什麽,他會是一個十足的玩咖。
只是看著他的神色,想必那一定是個很悲傷的故事吧。
他繼續說,“我外婆家是住在嵐山,一直靠種花為生。我的母親那個時候常去幫我外公賣花,而後就遇上了顧廷宇。一個是賣花女,一個是豪門闊少,可想而知,因為有了我,顧廷宇不得不把我母親帶回了家,那時他已有三個女人了。我母親一直以為,顧廷宇真如他信誓旦旦所言,會給她幸福。哪想到紅顏未老恩先斷,家族上下,更是以欺凌她一個弱女子為樂,沒過幾年她便愁病交加,一病不起,那些人更無所顧忌,經常在她病榻前辱罵我們母子。母親一死,顧廷宇的三個女人都在他面前挑唆,說我來歷不明,是野種。時間長了,顧廷宇也信了,打發我離了家門,不再管我的死活。”
“那時你多大?”
“十三歲。”
她凝視著他,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講述一個與他毫不相乾的故事,但她看懂了他隱藏在這平靜後的不可磨滅的創痛與傷害。她不由得下意識地咬緊了杯沿。
“後來,我上了大學,顧廷宇來找過我,希望我可以回他的公司幫他,他真的很可笑,因為那三個女人的孩子沒有一個有金融管理的頭腦,所以,他便想要我回去,這種時候他才會想起,原來在外頭,他還有個兒子,真是可笑。”
她沒想到他會在自己的面前提及自己的家人,提及那些他不願意揭開的過往。
但他的態度輕松,仿佛只是隨口的一句話。
顧家的人都不喜歡他,顧廷宇為了讓他回家,送給了他許多的禮物,從車到房,越來越貴重,她碰都沒有碰,車鑰匙,房產證他都用快遞送回他的辦公室。
大四畢業後,他進到了一家投行實習,漸漸做出眉目來後,更加不肯離開。
商業競爭上頭,一點兒也不留情面。
幾次顧氏旗下的投資公司都被他擠兌得落在下風。
顧廷宇氣得狠了:“生你養你有什麽用?”
他頂回去:“你養過我嗎?”
這句話大約真是傷了他的心,好一陣子不再派人去尋他見面。
直到他因為成天沒日沒夜的加班,熬得胃出血住院,他才匆忙趕到醫院裡頭去。
他站在走廊裡跟醫生講話,語氣竟然焦慮而擔憂,他睡在病床上,斷斷續續地聽見,幾乎覺得刹那間心底的堅冰有一絲融暖。
可是醫院裡特有的味道劈頭蓋臉地湧上來,消毒藥水、氧氣管、蒸餾水……叫他想起母親死的時候,急救室裡人影幢幢,保姆帶著他在走廊上等待著。
保姆緊緊攥著他的手,他惶然地張望,連哭都忘記了。
那天也許下著雨,或者是陰天,所以在模糊的記憶裡,醫院永遠是陰冷的天氣,走廊上隻開一盞小小的燈,霧從窗外湧進來,大團大團,又濕又冷,堵得人哭都哭不出來。
他不恨顧廷宇拋棄他,不要他,但他最恨的是他不愛母親,他不愛她還這樣害了她。
顧未生永遠不能忘記自己縮在門外,聽到母親的聲音淒楚尖厲:“你根本不愛我。”
本就沒有名分沒有保障的姻緣,最後連愛情都沒有,那麽還余下什麽?
母親終究絕望了,所以才會在浴室割開自己的動脈,她開著水喉,水放滿整個浴缸,一直溢出來,從浴室的門下溢出來,紅的血,紅的水,漫天漫地的紅……漫過她的腳面,漫過她的整個人……到處都是血一樣的紅……
他害死了母親,所以永遠不原諒,永遠不。
顧未生說,他當初選擇金融專業的時候,就是希望自己可以畢業之後能進到顧氏的對家,易氏來打垮顧氏,只是他沒想到後來遇上了佳景,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佳景對他而言,就像是一個長時間在黑暗中行走的人,突然遇到了光。
遇到光之前,他從未懼怕過黑暗。
所以,他開始學著慢慢放下仇恨,慢慢放下過往,可是卻遇上了易澤成。
逼著他離開了佳景,又逼著他出了國。
後來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她突然覺得顧未生這些年過的一定很辛苦吧。
她抬眼看著顧未生,雙眸微動,眼前有些模糊。
顧未生講完故事,話音戛然而止。
他的神色恢復了往常。
好了。”他再一次為他倆斟上酒,“該你講了。”
佳宜稍稍一愣,問:“講什麽?”
“講你的故事,當然如果你不想講也沒關系。”他也坐在了地毯上,“昨日已逝。”
“我的故事你很清楚了。”
她忽然有一種想笑的衝動,大約是酒喝得有些多了,“現在看看,就像一場大夢一樣,什麽意思都沒有。”
他飲盡杯中的酒,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他又斟上酒,“該為這句話乾一杯。”
她與他碰杯,一口氣飲盡,卻嗆得咳嗽起來,喉中又苦又辣,令她想流淚。
細細咀嚼“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這句話,就像是自己的寫照一樣。
曾幾何時,自己有姐姐,自己還和易澤成在婚禮上執手相看淚眼,不說裝模作樣,卻也是真的有曾幸福過。
還記得那一日冠蓋滿城,記者如雲,可是如今已是天翻地覆。
自己所執信的一切,竟然都分崩離析、永不可再得。
她的心裡一陣一陣發酸,酒意也正湧上來。天與地都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晃得她頭暈。
她搖了搖頭,又咬住了杯沿。
“不要咬了。”
他從她手中接過杯子去,笑了笑道:“否則我要妒忌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