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澤成迎著維多利亞港灣的海風,看著這座被殖民百年的城市,繁榮中帶著心酸,歡笑中夾著眼淚。
還記得,在多年以前,他也曾跟著伊文來出過差。
當時的他,非常驚訝於這座城市的發達,之後他野心勃勃奮鬥多年,終於在這座城市開店。
可是心裡卻沒有想象中那麽興奮。
腦海中只是不斷想著伊文和顧廷宇的當年。
伊文的選擇,顧廷宇的選擇,伊文的結局,還有,顧廷宇的結局。
“我在伊文的工作室打工過一陣,等我畢業後,再想回去找她合作的時候,她已經去世了。伊文是個純粹的女人,你和她很像,你們都是對夢想很珍視的人。”
陸佳宜沒想到易澤成會突然說起伊文,一時也不知該回答什麽,只是緊緊握著手機,訥訥回答:“顧廷宇也這樣說過。”
隔著海,隔著那麽遠的距離,兩人透過電波聽著彼此的呼吸,熟悉又陌生。
許久許久,易澤成醇厚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我不是顧廷宇,我不想後悔。”
他頓了頓聲,自嘲一笑:“我以為我天不怕地不怕,原來不是。陸佳宜,你知道嗎?我好怕會失去你。”
“……”
陸佳宜握著手機,遲遲沒有說話,但她的心底卻被甜蜜和幸福包圍在了一起。
易澤成的電話還沒掛,助理已經興奮地闖了進來,門都沒敲,毫無禮數可言。
陸佳宜忍不住有些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助理太高興了,甚至沒有注意到陸佳宜在打電話,也不管陸佳宜是不是臉色嚴峻,大聲向陸佳宜宣布:“陸小姐!事兒被壓下去了!”
那助理幾乎要開心得手舞足蹈:“易總出手的。”
不等陸佳宜回答什麽,助理突然笑著對陸佳宜說:“陸小姐,這個男人,絕對可以嫁啊!”
陸佳宜還在努力地消化著兩邊傳遞而來的信息,緊緊握著手機的手一動不動。
聽筒裡隻傳來維多利亞港的溫柔拂動的海風聲,以及易澤成平穩的呼吸。
易澤成緩緩地說:“陸佳宜,等我回來。”
明明易澤成也沒有說什麽,陸佳宜的眼淚已經無聲落了下來,一顆一顆掉落在已經漸漸冷卻的面碗裡。
很多很多年,陸佳宜始終記得學生時代,看過一本書裡這樣寫過,“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於是,這麽多年以來,陸佳宜也像書中所寫,那樣虔誠地信仰愛情,不管周圍的人怎麽告訴她,愛情在生活的打磨下,最終會失去激情,變成一種沒有波瀾的默契,她依舊在渴望著愛情再度降臨。
陸佳宜一直在心裡為那個人畫像,勾勒了許多許多不同的形象,充滿了她的各式想象和向往,最後那個人的面目終於在她腦海裡清晰了起來,繪成了易澤成的樣子。
如同在外漂泊多年的船,在一望無際沒有盡頭的海上漫無目的地航行,終於找到了泊案。
女人向來是感性的動物,不管這件事是不是還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但是對陸佳宜來說,易澤成所做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方式。
陸佳宜掛斷了電話,心緒難平,偷偷用手背抹了抹眼角,蓋上了拉麵。
在助理探究的眼神中,陸佳宜鐵面無私地說了一句:“開會了。”
本想看八卦的助理再也顧不得其他了,一陣哀嚎,小碎步跑出了辦公室。
陸佳宜拿好筆記本去了會議室,臨走前看了一眼日歷,心想是該去接易澤成的。
還記得陸佳宜走的時候,多近她都不去送,他要回來,多遠她都去接。
易澤成從港城回來的那天,恰逢周末,機場出發、到達的人都多得不得了,一連碰上好幾個旅行團,機場人來人往,喧嘩得如同超市一般。
陸佳宜焦急地看著實時更新的航班信息,易澤成的航班終於從delay狀態變成了arrived。
陸佳宜向特殊通道擠去,卻不想,易澤成這班飛機上剛好也有某個當紅小鮮肉,特殊通道出口處擠滿了他的粉絲,各種年齡段都有。
陸佳宜用盡了力氣,也擠不過那些迷妹,考慮到身體狀況特殊,陸佳宜隻得退了出來。
沮喪地坐在等候區,不知易澤成有沒有開手機,正在尋思著要不要給他打電話,肩膀上就無聲無息地,搭上了一隻溫暖的大手。
陸佳宜回頭,隻覺得此時此刻,易澤成的笑容仿佛要將她的心臟都融化。
他眼眉一挑,指向遠處為小鮮肉瘋狂的粉絲群。
“你看看人家是怎麽是接機的,你就坐在這玩手機,敷衍。”
陸佳宜也不解釋,只是笑笑說道:“小鮮肉和老臘肉,待遇肯定是有差的。”
易澤成也不生氣,低頭溫柔地問她:“所以,要不要跟著老臘肉回家?”
陸佳宜眯眼笑了笑,向易澤成伸出了手。
易澤成一手牽著她,一手拖著行李箱,兩人艱難穿過人群,走走停停。
車軲轆拖在地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
看著易澤成高大的背影,陸佳宜隻覺得心安。
不管這世界如何喧囂,她隻享受在他身邊那一刻的寂靜。
易澤成抽了公司的資金,低價接手了顧廷宇手裡的股份,成了VR試衣間研發團隊的最新風險投資人。
VR試衣間APP項目因為隱私泄露醜聞元氣大傷,不僅融不到資,還面臨各式各樣的問題亟待解決。易澤成接下這個項目,一兩年內,除了不斷砸錢推進這個項目,別的是不用想了。可以算是吃力不討好的一個決定。但他也不敢說絕對不會賺錢,也許未來真的是VR技術的天下,而這個團隊真的會研發成功呢?
誰知道呢?
當然,如果當初趁這個醜聞時機作為突破口,累資金和顧廷宇對抗,也許易澤成能有機會對顧廷宇幾招連擊,不管能不能絆倒顧廷宇,至少有機會一試。
如今接盤了這個問題一堆的熱血團隊,易澤成不再有足夠的資金和顧廷宇對抗,顧廷宇樹大根深,一次機會錯過,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
易澤成用了那麽久布下這個局,最終只是讓顧廷宇多了一個黑點,連續幾天股價受到牽連有所下跌,說實話,對顧廷宇來說是不痛不癢的影響。要把他趕下服裝第一電商的寶座,還需從長計議。
易澤成做了這個決定,最開心的莫過於那個VR試衣間項目的創業團隊。在最艱難的時刻,是易澤成幫助他們重新站起來,他們對易澤成充滿了感激,恩人,伯樂,這是他們對易澤成的形容。
這裡面還有絲絲縷縷的內情沒有被剝離出來,人也是易澤成,鬼也是易澤成。以後會不會被這個團隊知道,他們知道後又會如何反應,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畢竟商場上的決策,本來就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獄。
至於陸佳宜麽?自然是因為易澤成最後一刻的決定,改變了命運。
那家公司艱難地堅持了下去,解決了公關危機,陸佳宜的決策沒有重大失誤,因維斯特高層會議之後決定,對陸佳宜的融資繼續。融資資金很快到位,陸佳宜的生活館計劃得以繼續。
以生活館為核心項目的商業區開幕在即,陸佳宜和許子韻就最後的一點事情見面,許子韻忙,約了陸佳宜在工作室談事。
陸佳宜到的時候,許子韻還有點事要向助理交待,讓她在走廊等候。
陸佳宜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再抬頭,正好看見了前來探望的顧廷宇,有些意料之外,又十分意料之中。已經這麽多年了,顧廷宇一有空就會來探望許子韻,即使她百般拒絕。
顧廷宇在努力兌現著曾經對伊文的承諾,待她父母如自己的父母,可惜伊文再也看不見了。
顧廷宇在這碰到陸佳宜,雖然沒有多驚訝,但多少有幾分防備。他瞥了陸佳宜一眼,眼神裡充滿了探究和冷漠。
他清了清嗓,突然對陸佳宜說話,聲音低沉:“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他再百般挑釁,不要怪我不客氣。”
“顧總,您這話應該去和易澤成說,我也是受害者之一。”陸佳宜說著,意味深長地強調著最後的幾個字:“畢竟技不如人,只能甘拜下風。”
顧廷宇被陸佳宜的用詞激怒,冷嗤一聲:“如果以為破壞個一二十億的項目,就能把我打倒,那他也未免太天真了。”
“顧總,偶爾也要讓年輕人能喝口水。”
“我已經讓你們喝了很多。”
“嗯。”陸佳宜笑,點到即止:“那我先進去了,顧總,再會。”
“陸佳宜。”顧廷宇突然叫住了陸佳宜:“其實我有很多機會可以對你下手,我都手下留情了。”
他用了陳述語氣,這讓陸佳宜有些抓不準他的意思。
“因為我像伊文嗎?”陸佳宜笑:“我不是伊文,如果是我,早就離開你了。你是個成功的商人,但是你不是一個合格的愛人。”
顧廷宇已經對陸佳宜的直接很是習慣了,也沒有為自己辯駁什麽。許久許久,他深深看了陸佳宜一眼,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遺憾歎息。
“也許,他的選擇是對的。”
說完,他轉身離開。
看著顧廷宇落寞離開的背影,陸佳宜想,坐擁財富又如何,根基深厚又如何。
此生此世背負枷鎖,孤獨終老,再大的榮耀也沒有人可以分享,這樣的結局已經夠殘忍了。
和許子韻談完開幕剪彩當天的事宜,本來還要回公司,但是易澤成直接到許子韻的工作室來堵人,陸佳宜隻得跟他走了。
他開著車,開了很久,穿越了大半個城市,將她帶到了無人的海邊。
鹹濕的海風撫弄著陸佳宜半長不短的頭髮,掃在臉上有些癢。
如火的夕陽以熱烈的紅色燒紅了半邊天空,太陽的光點漸漸下沉,就要消失於那海天一線之處。
他們曾經來過這裡,那是他們第一次認真交談。
現在回憶起來,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
“我今天生日。”易澤成的手撐著觀景台的護欄,表情自然,仿佛只是在說吃飯一樣平靜。
陸佳宜是第一次知道易澤成生日的具體日期,有些詫異,也有些自責。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什麽都沒有準備。”
易澤成笑:“我並不是要向你討禮物。”他頓了頓聲,又道:“我在維港的時候,想了很多想對你說的話,可是回來,居然覺得那些都是廢話了。”
陸佳宜學著易澤成,雙肘撐在保護欄上,享受海風拂面的溫柔。她看著遠方,問易澤成:“你終於有機會打敗他,最後為什麽會放棄?”
“我不想毀了你的夢想。”
“那你的夢想呢?”
易澤成沉默了幾秒,最後輕輕一笑。
“很多年,我一直沒有想通,我這一生到底有什麽一定要實現的夢想?遇見你我才知道,原來我的夢想,是這麽簡單,只是你而已。”易澤成頓了頓,突然轉過頭來,篤定地對陸佳宜說:“你好好保護你的夢想,從今以後,我保護你。”
易澤成說這話的時候,笑容有些傻氣。
明明也沒有說什麽動人的情話,陸佳宜的眼眶卻有些濕了。
狼狽地撇過頭去,沒有接話,只是心頭柔軟。
許久,陸佳宜緩緩說道:“你不虧。”
“嗯?”易澤成詫異於陸佳宜這麽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轉過頭來,疑惑地視線投向她。
陸佳宜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地說:“我懷孕了。”
簡單的四個字,如同從天而降的隕石,把易澤成砸得半天都沒有動一下。
“你這什麽表情,不會不想要吧?”陸佳宜斂起了笑容。
時間過去了很久,易澤成的表情終於從呆滯,變成了狂喜,也終於給了陸佳宜一些反應。
易澤成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裡,抱得那樣緊,怕失去,又怕碰壞了,所有的動作都有些不知所措。
平日裡頂天立地,泰山崩於頂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時此刻,居然全身都在發抖。
“我慶幸我做對了決定。”他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慶幸而顫抖著:“陸佳宜,這是我三十五年來,收到過最棒的生日禮物。”
易澤成的情緒也感染著陸佳宜,陸佳宜也跟著他高興。默默抬手回抱住易澤成的腰,靠著他的胸膛,感慨地說道:“這是我有生以來送出去的禮物裡,最貴的一個。”
陸佳宜用易澤成的衣服擦了擦衣服,傲嬌地說:“不過我得把話說清楚了,沒有鴿子蛋,別想我會嫁給你。”
經陸佳宜這麽一提醒,易澤成這才想到此行的目的,趕緊放開了她。
易澤成從口袋裡,拿出了準備了很久的戒指盒。
如同電影裡的場景,他毫無征兆地單膝跪地,讓陸佳宜忍不住一聲驚呼。
雖然動作一氣呵成,但是舉起的那隻青筋緊繃的手,還是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緊張。
海風如泣如訴,夕陽如畫,畫面真的美極了。
“嫁給我。”他用了陳述句。
不等陸佳宜回答,他已經霸道地執起了陸佳宜的手。
他笑著摸了摸陸佳宜細瘦的手指,露出了一貫的不正經表情:“你一個女人,真的該好好保養。這手是我摸過的女人手裡,最粗糙的一個。”
“那你可摸得不少。”
陸佳宜冷笑,想要抽回手,被他死死握住。
“以後隻摸一個。”
他霸道地把戒指套上了陸佳宜的無名指,陸佳宜冷哼了一聲,高傲地乜了他一眼,倒是沒有拒絕他。
直到戒指戴上了手,陸佳宜才得了空觀察,這一看,忍不住感慨起來:“這鑽石,真的很鴿子蛋啊,多大的?”
“24克拉。”
陸佳宜瞪大了眼睛:“我的媽呀,這得多少錢啊?”
“是古董,無價之寶,港城拍賣來的。”
“……”陸佳宜驚訝:“易澤成,原來你這麽有錢啊?”
易澤成笑著,笑得有些壞:“畢竟要娶女富婆,我也得下血本。為了結婚,我提前預支了二十年的工資。”
“……”陸佳宜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真的假的?你別告訴我你把錢都花光了,那以後怎麽辦?”
“靠你養。”
“什麽鬼?”
易澤成頓了頓聲,一隻手摟住了陸佳宜的脖子,將她拉近,湊在她耳邊,咬著耳朵說:“你不是跟你的小助理說了嗎?等有一天我破產了,你要花大價錢包我。我想想,這確實是對我魅力的巨大肯定,所以我決定給你機會了。”
“靠!”陸佳宜情緒激動:“我瘋了啊?有錢不去包小鮮肉,誰包個老臘肉!”
“哦?”易澤成一臉無恥:“那怎麽辦呢?除了你和孩子,我已經一無所有了。”
“我不要鴿子蛋了,也不包你了!”陸佳宜吐槽:“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是仙人跳!”
陸佳宜大力摸著戒指的動作被易澤成按住。
他笑得極其危險:“陸佳宜,現在才醒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