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困?”
“困,但睡不著。”譚蔓看著高高掛在病床前的藥水瓶,一滴一滴地從透明管子裡流進爸爸的皮膚裡,心疼極了。
“聊會兒天?”
“我現在心裡就隻想著感慨感恩感歎,說了怕人嫌。”她懨懨道。
顧莫臣沒想到她還記著,低笑一聲:“沒說你不能感慨感恩感歎,剛才是我太嚴肅,畢竟你還是個小姑娘。”
譚蔓側過臉,看了他幾秒,又回過頭:“我不小了。”
他挑了挑眉,故意道:“好,你是女人!”
譚蔓無語,半晌,她說:“小北明天早上醒來,肯定要發脾氣了。”
“我會跟他解釋的,放心吧。”
“顧律師,有時候,覺得你也挺不容易的。”譚蔓抿了抿唇,“在你事業剛開始,工作最忙碌的時候,還有個小孩需要你照顧,你是怎麽做到的?”
“怎麽,想向我取經?”他低頭看著她,似笑非笑。
“對!”
“現在回想起最開始的兩年,還真有點佩服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他微微歎息,“人在沒有退路的時候,的確能激發潛能,那時候但凡有一個可以依賴的人,我都不可能把小北帶在身邊,畢竟我也是人,我也有私心,也會抱怨。”
“爺爺奶奶呢,小北的外公外婆呢?”
“我自己的爺爺奶奶去世了,至於小北的外公外婆,他們恨死了我爸,原本就不同意的婚姻,還落得這種悲劇的下場,他們很決絕地拒絕了小北。”
“這些年,你有沒有想過,把小北送到福利院,哪怕一次?”
“何止一次,我甚 至連福利院都手續流程都打聽好了,還帶著小北去到了門口,可要下車的時候,看著他那副可憐兮兮的,像極了我的眼睛,又於心不忍了,我知道被拋棄的滋味。”
“被拋棄?”她不解。
顧莫臣思忖片刻,不疾不徐地開口:“也就是像電視劇小說裡的橋段,很小的時候,我媽丟下我跟我爸,跟別人走了。”
譚蔓很驚訝,雖然從來沒聽過他提起自己的媽媽,但也沒有想過是這樣的,看著他從容淡然地陳述著一個明明就很悲傷的事實,突然就好想給他一個擁抱。
“怎麽了?”見她許久不說話,顧莫臣睨了她一眼。
譚蔓想了想,苦笑道:“我在想,現在我們是不是該抱團取暖。”
說完,她也的確這麽做了。
這只有一秒的擁抱,讓顧莫臣全身僵了一下,緩過神後,笑了。
“其實一晚上,我一直在為自己那個唐突的吻,感到內心不安,想著要不要跟你解釋一下,現在看來,不需要了。”
譚蔓聞言,原本就敲鑼打鼓的心,跳得更快了。
“為什麽?”
“因為扯平了。”
“……”
窗外雨勢漸大,淅瀝瀝地下著,偶爾拍打在窗上,啪啪兩聲。
兩個人窩在沙發裡,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期間,譚衛國的點滴吊完了一瓶,譚蔓叫來護士給換了新的,又例行檢查了一下身體情況,一切正常之後,譚蔓又重新坐回沙發。
譚蔓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隻發現睜開眼,頭頂是雪白的天花板,身上多了一件男士毛呢大衣,整個人打橫躺在了小沙發上。
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譚蔓第一反應就是上前去看看爸爸,病床上的人依舊沉睡,臉部還是扭曲著,似乎並沒有什麽好轉,她知道,這種病急不得。
環顧一圈,沒見著人,她轉身朝門外走去,剛一開門,就看見了顧莫臣出現在走廊轉角,左手還拎著兩袋早餐。
那個男人似乎就算一晚不睡,第二天都能神采奕奕的示人,譚蔓看著他越走越近,挺拔的身影很快就覆蓋了自己的影子。
顧莫臣朝她露出一抹雲淡風輕卻又格外誘人的笑,一下子就撩撥了她的心弦,那一秒,她突然生了一個邪惡的念頭,要是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這風景,那該多好。
“你出去買早餐啦?”她撇開視線不敢看他,先一步轉身回了病房。
“小米粥和生煎包,吃點吧。”他拖了張凳子,把早餐放在上面,“我走的時候,護士進來過,一切正常。”
她點點頭,近距離的看,顧莫臣眼底還是有一絲烏青,那是一夜未眠的證據。
“謝謝你,昨晚一直替我看著我爸。”譚蔓很真誠地看著他,“還給我帶早餐。”
顧莫臣抿了一口小米粥,淡然道:“接下來你可得自己扛了,陳姨一早給我打電話,小北起床就開始鬧,我一會兒就得趕回去。”
譚蔓皺眉,小北的脾氣她知道,現在肯定在陳姨家鬧翻天了:“要不我給小北打個電話,安慰安慰他,畢竟都是因為我。”
“沒事,鬧一會兒累了他也就罷了,不打緊。”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剛才出去買早餐,正好路過醫院專門提供護工的地兒,問他們要了張名片,我想,你應該會需要。”
譚蔓伸手接過,掃了眼,只聽對方又說:“單靠你自己,肯定忙不過來,總要有人替換一下,我問過了,他們也有男護工,工錢也算合理,你可以考慮一下。”
也許真的是歷練太少,她從沒想到可以找個護工,甚至還有男護工,而顧莫臣,輕而易舉就把她糾結了一晚的問題解決了,除了越來越深的愛慕,她還能怎麽辦?
“顧律師,我……”
顧莫臣看了眼她的表情,就打斷了她:“謝謝的話,就別說了,一晚上我聽的耳朵都起繭了。”
譚蔓垂眸一笑,突然想逗逗他:“你怎麽這麽自信,萬一我是嫌你多管閑事呢?”
“就你那發著光的小眼神,不是想說謝謝我,那就是想說喜歡我,難道是後者?”
譚蔓一愣,心虛地低下頭,趕緊拿了個包子塞進嘴巴,好像可以塞住自己的心事不被看穿似的。
表情再次盡收眼底,顧莫臣淡定地笑了笑,心裡大概有了個底。
“學校那邊,能請假嗎?”
“離放假還有一周,我想請假是沒問題,只是我手頭上還有工作,怎麽都得回去交接一下。”譚蔓沒敢看他,一邊吃著包子一邊說。
“嗯,那這兩天,盡快找個護工吧,別太累了。”這時,他起身走到沙發邊,穿上了大衣,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
“要走了?”
他點頭。
“我送你下去。”說完,譚蔓拿紙巾抹了抹嘴。
“不用,跑來跑去的不嫌累,伯父這也要人看著。”
“離開一會沒關系,走吧。”
顧莫臣沒再堅持,兩人出了門。
去停車坪的路上,剛好路過醫院小賣部,譚蔓讓他在車上稍等一會兒,自己進去利索了地買了兩支罐裝咖啡就過去。
“給,不管喜不喜歡喝,多少能提提神。”譚蔓站在駕駛位的窗邊,把咖啡遞給他,一臉正經地叮囑道,“一會兒開車,千萬千萬要小心,你熬了夜,天又下過雨,一定要開慢一點,還有,到了說一聲。”
顧莫臣眸光一熱,定定地看著她,有那麽一瞬,他忽然就不想走了。
醫生進來的時候,譚蔓正劃著手機看新聞,她抬頭,穿著白大褂的人已經走到了病床前,對方看起來大概四十左右,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
“你也是家屬?”
“對。”譚蔓點頭,“醫生,我爸爸現在怎麽樣了?”
“昨天已經跟你媽媽說過了,你爸爸大腦滲血情況不算太嚴重,暫時采取保守治療控制病情,看看效果,再考慮後續的治療方案。”
醫生說的媽媽,指的是許姨,譚蔓此刻並不想解釋什麽:“可以康復嗎,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後遺症這種事情,我也無法給你確定答覆,主要是看病人身體素質和恢復情況,他的年齡不算太老,多給些時間和耐心,保持心情愉悅。”
說話間,許阿姨來了,醫生查房結束,點點頭就出去了。
“怎麽樣,蔓蔓,醫生怎麽說?”
譚蔓有些沮喪:“和你跟我說的一樣。”
“哦,這一晚上沒出什麽事吧。”
譚蔓搖頭,拉了張椅子讓她坐著歇會:“姨,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睡好了再來也沒關系。”
“哎,睡不著,一早就醒來了。”徐瓊也沒停下,從保溫盒裡倒了一碗粥出來,“咦,小顧呢?我給你們熬了粥,喝點。”
雖然已經吃過早餐,但譚蔓也沒說,先接過來喝了一口:“他有事,一早回上海了。”
“哎呦,昨晚開夜車,一夜又沒睡,這一大早又走了?”
譚蔓無聲一笑,也沒說什麽。
“跟姨說實話,這肯定是男朋友吧,不然能為你這麽折騰?”
譚蔓眨了眨眼,繼續喝粥,咽下去了,才幽幽地說:“真不是,我們就只是朋友。”
徐瓊笑眯眯地看著她:“行行行,是朋友,你們年輕人啊,都說是朋友,我懂不是!”
譚蔓聽她拖著嗓子揶揄自己,拿手肘撞了她一下:“姨,別逗我了。”
“不過說實話,這小顧看起來還真不錯,長得好看不說,身材也高大,一看也不是那種粗人。”
“粗人?”譚蔓聽到這話,忍不住笑了出來,顧莫臣可是個生氣了也一副不溫不火,不形於色的謙謙君子,“人家是大律師,文化人。”
許瓊點點頭,一副丈母娘看女婿的模樣:“挺好,比你爸前些天給我看的那個醫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