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住了那麽多日,佳宜覺得自己真的快要忘記易澤成了。
她甚至在想,他們以後應該真的不會再見了吧。
只是,她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醫院裡再次遇見了。
易澤成握著她的手腕,緊緊地盯著她。
佳宜抬頭,借著光線,她這才看清楚面前的易澤成。
他的臉上是掩不住的疲倦,雙眼布滿了紅血絲,甚至下巴還有著沒有刮掉的胡茬。
自她認識他以來,她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在她的記憶裡,易澤成一直是生活在玻璃罩子裡的,極修邊幅。
“我……”
面對易澤成的疑問,佳宜下意識地想要解釋,話說到一半,又想自己現在和他沒有什麽關系了,為什麽要告訴他那麽多。
於是,她掙脫開易澤成的手,冷冷道:“跟你有什麽關系?我還沒問你,你來醫院幹什麽?”
易澤成沒有回答,而是用著一副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她,他的雙眸深邃,可是,卻不似先前的那般深不可測,冷冽無情,不知為何,她第一次覺得易澤成的眼裡好像藏著一絲不為人知的哀愁與痛苦。
佳宜覺得自己一定是因為生病生得腦子都變糊塗了,自己怎麽會突然可憐起他來了呢?
該可憐,該心疼的應該是她才對吧。
易澤成轉身便離開了,留著佳宜一個人站在原地。
他走了約三四分鍾,佳宜下意識地跑到病房的陽台。
她病房的地理位置很好,陽台正對醫院的大門,在那裡,她可以看到樓底下。
樓前的院子裡全種著洋槐樹這個時候葉子都落盡了,細細的枝丫橫斜在路燈的光線中,像透明的玻璃缸中飄浮的水藻。
佳宜一眼就在水藻的脈絡裡找到了那熟悉的身影,雖然那樣遠,雖然這麽高,但她看下去就找到了。
那走路的樣子她一眼就看到了,是他。
易澤成走得並不快,背影顯得有些單薄。
夜裡的風很冷,但她一點兒也不覺得。
還記得她在大學的時候,那個時候,姐姐讓他好好照顧自己,於是,每到周末,易澤成就會在校門口等著自己,看到自己的時候,他會衝著自己微微一笑。
只要他對自己一笑,佳宜便覺得連天都晴了。
那個時候,同學們都以為易澤成是她的男朋友,多金帥氣的易澤成在校門口,靠著一輛昂貴的跑車,簡直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路過的同學都紛紛朝她投來羨慕的眼光,那是第一次,佳宜知道被人羨慕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
佳宜一直站在陽台上看著易澤成的背影消失在拐彎的地方,就像每一次夢到的那樣。
從他們結婚以來,她看到最多的就是易澤成的背影。
佳宜感覺自己腳下的水泥地開始發硬,然後又開始發軟,她像是踩在棉花上,有點站不住的感覺,背上的傷口也疼,風吹得她瑟瑟發抖。
佳宜卻一直站在那裡,站到連自己都覺得骨頭冷透了,才回病房去。
護工已經回來了,正到處找她,她看著佳宜赤腳穿著涼拖走進來,嚇了一跳,忙給她打水讓她洗腳。
佳宜訥訥地把腳泡在滾燙的水裡,腳被燙得像針在扎,但她一動不動。
她想著易澤成,想著他的動作,他的話語,其實他就來了那麽一小會兒,但只需要一秒鍾,他就能讓她覺得生不如死。
真沒出息啊,陸佳宜。
她明明都決定忘記他了,為什麽,在他出現的時候,她原本堅硬的心變得不堪一擊,內心深處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防線,瞬間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全部崩塌。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在自己的心裡的地位已經變得這麽重要了嗎?
佳宜跟護士一打聽,她才知道,原來,易澤成來醫院是來看奶奶的。
奶奶的日子不長了,佳宜很想去看看她,只是,一到她的病房門口,她卻猶豫了。
看著躺在病床上安詳入睡的奶奶,佳宜突然沒了勇氣。
明明奶奶對她那麽好,在這個易家裡,奶奶是對她最好的一個人。
她經歷過姐姐的去世,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去接受另一個對她很好的人的離世。
明明自己也沒有多長時間了,可是對她來說,讓她害怕的並不是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而是,看著那些曾經對她好的人離她而去。
還記得她第一次進易家的時候。
那時她和易澤成剛結婚,她模仿著佳景,小心翼翼,想要討好易澤成,所以,她對周遭的一切非常敏感,又非常脆弱。
易家老宅只有易澤成的奶奶和一個老傭人住。
她到現在還記得易澤成奶奶和藹的樣子。
奶奶不像易澤成的父親和母親,不會對著她問東問西,問家庭背景,問怎麽認識的,也不會用鄙夷奇怪的眼神對著她上下打量。
奶奶一見到她就會親切地拉過她的手,喊她佳宜,就像姐姐,就像媽媽那樣,把她真正地當成自己的家人一般。
還記得那天,易澤成在書房裡忙著工作,佳宜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的秋千上。
奶奶和傭人張嫂在廚房裡做著點心,拿盤子端了出來。
奶奶的手藝很好,有時候是糯米藕,有時候是桂花年糕,有時候是水晶燒賣……都非常好吃。
易澤成的奶奶是南方人,做的點心都是家鄉風味,她知道佳宜喜歡吃甜的,所以常常做許多甜甜的美食,讓她常常吃到很撐。
冬天很乾,佳宜不適應乾燥的天氣,所以,常常會乾燥的流鼻血。
有次在老宅的時候,佳宜正在廚房幫著張嫂做點心,結果做著做著,張嫂突然叫了起來,“小姐,你怎麽流鼻血了?”
佳宜一低頭,鮮紅色的血點就滴在襟前的毛衣上,毛衣是白的,滴上去看著格外觸目驚心,佳宜暈血,一下子整個人都軟在了那裡。
這個時候,易澤成剛巧從書房出來,見她流著鼻血,雙唇發白,於是走上前架著她去洗手間,胡亂地把她頭髮捋起來,一臉嫌棄,卻又拚命用涼水拍她的後頸窩。
奶奶聽聞趕忙跑了過來,見狀立刻站到一旁幫忙,用毛巾擦著她脖子淌下來的水,一邊擦一邊心疼地說:“哎喲,看著這孩子,真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