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衛國雖然嘴巴不靈活,可腦子還是很靈光的,大樹底下打著電話的女兒,臉上從頭到尾都洋溢著笑,這讓他既高興,又擔心。
“爸,這太陽曬得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譚蔓打開輪椅鎖,說道。
“男,男……朋友?”譚衛國有些艱難地挑起眉頭看著女兒。
心虛一晃而過,譚蔓推著輪椅說道:“爸爸,你這兩天可盡瞎猜這問題了吧,我沒有男朋友,真的,打電話的,那就是一個……一個同事,問我什麽時候方便回去一趟,把工作交接一下。”
譚蔓趁機跟爸爸提了自己要回一趟上海的事:“說到工作,爸爸,我明天得回去,這次走得急,學校那邊,還真有很多活沒做完,不過你放心,我會交代許姨和護工,這兩天讓他們好好照顧你,我爭取後天就回來。”
譚衛國沒出聲,悶悶地坐在輪椅上,被推回了病房。
米奇徽章,譚蔓自然是不可能在病房沙發上找到的,只是第二天一早,她買了張票,什麽都沒等帶,輕裝上陣坐上了回上海的車,只因為他說,他後天要出差。
猶豫了一路,終於在快到上海的時候,給顧莫臣發了條微信,告訴他自己現在在回上海的路上,但並沒有收到回復。
雖然也就隻抱著百分之一的小小希望,能見上他一面,但是,看著安安靜靜的手機,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到了車站,她攔了輛的士回家,先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報平安之後,就靠在車後座昏昏欲睡,這幾天盡管有護工在,但她還是精疲力盡了。
渾渾噩噩間,被手機震動搖醒,也沒看來電的是誰,直接放在耳邊,懶懶地接起。
“喂。”
“是我,你現在在上海?”
顧莫臣的聲音瞬間讓她醒了大半,她坐直身子,道:“嗯,剛到,正坐的士回家呢。”
“好。”對方一個“好”字之後,就掛斷了電話,譚蔓一臉茫然,但還是泛起一絲竊喜。
車子駛進熟悉的小區,付了錢,譚蔓從車上跳下來,就撞見了迎面走來的張嘉凱。
歡喜冤家見面,譚蔓情不自禁就笑了,想想,好像有段時間沒見過他了。
張嘉凱見到譚蔓,一愣,似乎有些驚喜,但很快又恢復一副漫不經心:“小不點,我還以為你被人綁架,失蹤了呢,正想著要不要報個警。”
譚蔓笑出聲來,最近的生活實在有些壓抑,這種久違的互相打趣的感覺實在太美好了。
“你才被綁架了。”看著他一身白色休閑羽絨,配一條牛仔褲,頭髮還特地用發膠造了點型,雙手往褲袋裡一插,一如既往地愛耍帥,譚蔓就忍不住就想逗他。
踮起腳伸手朝他頭髮一陣搗亂:“過了個新年長了一歲,你怎麽還這麽臭美?”
“別動我頭髮!”張嘉凱甩掉她的手,上下來回打量她好幾遍:“我還想說,都過了一個新年了,你怎麽更癟了,簡直浪費國家糧食啊。”
“滾,狗嘴吐不出象牙。”譚蔓哼了一聲,假裝生氣往樓梯走去。
“喂!”張嘉凱一把扯住她長長的紅色毛線圍巾,“回來!”
譚蔓得意地偷笑,轉頭假裝一臉憤懣,故意拿起圍巾的商標遞到他面前,提著嗓子說:“別扯我圍巾,名牌,貴著呢,有事快說!”
張嘉凱皺了皺眉,不屑地瞥了眼她那大紅圍巾上的白色標簽,懶懶地問:“說真的,最近你去哪了,我好幾次來,你家都不亮燈,該不會交了男朋友,同居去了?!”
男朋友,男朋友,怎麽最近周圍的人都跟她提男朋友?!
譚蔓送了他個白眼:“別敗壞我名聲!”
“我媽都問了你好幾回呢。”
說到蘭姨,譚蔓突然想起一件事,“啊”了一聲,下意識抓起他衣袖,激動道:“我這個季度的房租還沒有給她呢,你回去跟她說一聲,我這兩天就交。”
“大驚小怪,我還以為真發生了什麽傷風敗俗的事。”張嘉凱鄙視了她一眼,雙手交叉在胸前,故意不答應,“我才不說,要不你現在跟我回家,她這會兒剛好在,你把房租交了,順帶跟她交代交代你最近的罪行。”
譚蔓抬手就朝他肩膀劈下來一掌,張嘉凱沒來得及躲,疼得咧嘴低罵一聲,順勢按住她的手,在她臉上重重掐了一下:“你想謀殺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譚蔓揉了揉臉頰,咬牙切齒,笑著鬧著掙扎正想還手,這時,一個頎長的身影闖進了視線,整個人霎時僵直在原地。
“你怎麽……來了?”
譚蔓震驚,看著不遠處的顧莫臣,說話都結巴起來,迅速規整了自己的四肢,正經地站直身子,像個戰士。
張嘉凱見狀,回頭,
一個陌生的男人正直視著他們這個方向,沉默著,面無表情,直覺告訴他,對方略微帶著一絲敵意。
張嘉凱挑了挑眉,收回視線,低頭問譚蔓:“這誰啊?”
目光從顧莫臣身上移開,譚蔓瞥了眼張嘉凱,輕聲道:“一個朋友,我先不跟你說了,房租的事,你記得回去告訴蘭姨。”
張嘉凱還來不及再多說什麽,眼前的人已經飛快地朝大門邊奔去。
譚蔓才沒空管身後的張嘉凱,站定在顧莫臣面前,笑眯眯地抬起頭:“你怎麽會來,我以為你在上班呢。”
顧莫臣表情很嚴肅,抬眼瞥了下樓梯口站著的那個大男孩,才低頭看向她,沉著嗓子問:“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譚蔓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怎麽會,他是我房東的兒子,正好在樓下碰到而已。”
原來是房東的兒子,
顧莫臣暫時撤了防線,臉上的表情松懈了些。
陽光在頭頂,正好打在她的黑發,眉心,鼻梁,嘴唇,像個精致的瓷娃娃,美得不像話,顧莫臣頓時心頭一動。
“你是來找我的?”譚蔓問。
他頓了頓:“正好路過這,你說你回來了,就順路踏進來看看。”
原來是順路,
譚蔓聳了聳肩掩蓋掉突然的失落,吸氣一笑:“哦。”
顧莫臣微微蹙了蹙眉心。
“到飯點了,一起吃個午飯?”他問。
譚蔓突然想起上一回,她也問過他這個問題,可卻被他一口拒絕了,那個時候,兩人正處在別扭期,可現在呢,曖昧期嗎?
“有約了?”顧莫臣見她在猶豫,又問。
她抿了抿唇,還是決定不矯情了:“走吧!”
也不是說,所有主動的人,最終都不會被珍惜,況且,我這也不叫主動,頂多是大方。
譚蔓這麽想著,就上了他的車。
沒開多遠,在她家附近一個西餐廳停下了。
“吃西餐?”她問。
“不喜歡?”他問。
“沒有,走吧。”譚蔓笑了笑。
這個時候吃西餐,真的讓她覺得兩人進入了曖昧期,看著他邁開長腿下車,自信優雅的樣子,她真怕控制不住自己,下一秒就衝上去告白了。
餐廳環境很好,幽靜蔓雅,兩人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入座後,點好餐,顧莫臣便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張七寸照片大小的卡紙遞給譚蔓。
“這是什麽?”
“小南做的,給你的新年禮物。”
譚蔓接過來,原來是用他們三個人的合照做的貼畫卡片,上面還用小孩生澀的筆觸寫著“蔓蔓,新年快樂”,她粲然一笑,欣然收下。
“你順路來,還隨身帶著?”
顧莫臣頓了幾秒:“因為之前一直放在車上。”
譚蔓眼裡都是笑意:“哦,那替我謝謝小南,不,還是我晚上給他打個電話,親自說吧。”
“出差時間改了,我今晚七點的飛機去香港,我會告訴他。”
“這麽急?”她瞪大眼睛,“那我們見得還真是及時。”
顧莫臣直直地看了她幾秒,垂下眼皮,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時,waiter上菜,打斷了對話,鵝肝醬,蘑菇湯,牛排,一下子擺滿了桌面,豐盛可口,一下子就把她的食欲挑逗起來。
“多吃點,這些天在醫院照顧你爸爸,沒好好吃飯吧?”
譚蔓咬著下唇,笑眯眯地說:“這都被你發現了。”
顧莫臣眼眸裡一片柔光,似乎隱約還有些心疼:“因為瘦了一圈。”
“有那麽明顯嗎?”伸出雙手捂了捂臉頰,嘟囔了一句,“難怪張嘉凱那麽說。”
“嗯?”
她搖搖頭,那刀切了一小塊牛肉,放進嘴裡,很享受地吃起來。
“你的異性緣好像很好。”吃了好一會兒,顧莫臣冷不丁地問。
譚蔓愣了一下,抬起頭看著他,看來他明顯聽到了剛才的話。
其實,她身邊的異性,屈指可數,喬森,張嘉凱,再有,就是他了,如果這也算異性緣很不錯的話,那她就不會一整個大學都沒有談過戀愛。
譚蔓放下刀叉,很老實地說:“和我關系密切一點的異性,你幾乎都知道啊,如果我這算異性緣好,我爸爸就不會急著給我安排相親了。”
“你爸給你安排相親?”他挑眉,“沒必要吧。”
“我也覺得。”譚蔓用力點點頭,笑道,“畢竟女生總是會期待一段自由浪漫的戀愛。”
顧莫臣打量了她一眼,突然變得有些嚴肅:“剛剛看你跟你們房東的兒子,關系好像不錯的樣子。”
譚蔓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噗呲笑出來:“我和他,算是歡喜冤家。我們房東人很好,她覺得我一個小姑娘在上海,無親無故,所以,偶爾會給我送些湯水什麽的,一來二往,跟他們家也熟絡起來。她兒子,就是你剛才看到那個,叫張嘉凱,別看他人高馬大,還老愛欺負我,但其實也是個早產兒,據說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可能是職業天性使然,見面了就會多說幾句。”
他抿了口檸檬水,表情依舊讓人猜不透。
“你很關心他。”
感覺到話裡帶著一點酸味,譚蔓直視他,不知哪裡來了勇氣,似笑非笑地說:“我也很關心你啊。”
這時,顧莫臣也抬起頭,很認真地回看著她:“是嗎?”
一瞬間,心跳加速,譚蔓立刻躲開他的目光,拿起杓子抿了一口蘑菇湯,緩了緩神,幽幽地說:
“你忘啦,你上回發燒,我還給你煮粥呢。”
譚蔓似埋怨似嬌嗔的聲音,像是一片羽毛落下,撩撥了沉寂多年的角落,這陌生的情緒,讓顧莫臣的心突然一陣悸動。
她聽見一聲輕笑,余光裡,某人的表情好像多了幾分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