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臻手撐住額頭,連個笑容都擠不出來:“謝謝醫生,我知道了。”
她在外面調整好情緒,面帶微笑走進病房裡,站在床邊摸摸譚蔓的鬢發:“醫生說你現在要好好休息,千萬不能胡思亂想,其他的事我們等以後再說。我和眠眠守在你身邊,你不想見的人我不會讓他出現在你面前。”
就算要說出真實情況也不是
現在,她打算等譚蔓情緒穩定了再告訴她。
譚蔓應了聲,經歷過一場生死,她耗盡了體力,很快就再次昏睡過去。
病房裡安安靜靜。譚臻輕拍了兩下顧眠的肩膀,示意另一邊的沙發,聲音很輕地說:“現在知道媽媽沒事了,你也可以放心了,好好睡一覺吧。”
昨晚她總共睡了沒兩個小時,臉色比病人還差,再這樣下去怎麽能行。
顧眠聽話地躺在沙發上,譚臻找來一張毛毯蓋在她身上:“我出去買點東西,會讓看護在旁邊守著,你安心睡覺。”
做好一切,她走出病房,看向站在旁邊的顧莫臣:“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兩人走到無人的樓梯間,空氣裡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外面不時傳來步履匆匆的聲音。她面無表情道:“說吧,你到底做了什麽。”
顧莫臣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她,他知道就算自己不說,她也會從譚蔓那裡知道,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是我害了她。”他最後說道。
話音落地,譚臻就一巴掌扇了過來,紅著眼眶怒罵:“混蛋!”
顧莫臣點點頭,沒有否認:“對,我是混蛋,她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他多麽希望譚蔓也能打他罵他,借此消氣,可是她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他。
顧莫臣:“你現在能告訴我她的情況嗎?”
他想過親自去問醫生,又不想離開病房太遠,他一直守在外面,或許某一刻譚蔓願意見他。
譚臻渾身顫抖,大聲吼道:“她癱瘓了,從此以後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行走了,你滿意了嗎?!”
譚蔓是在弟弟譚謙過來後了解到自己的身體狀況。
不是他主動說的,是她自己猜到的。
如果不是情況嚴重,譚臻不會打電話讓他從英國趕過來,聯想到她醒來時醫生給她做檢查,反覆試探她雙腿的各個部位是否有知覺,她就知道是腿出了問題。
譚蔓躺在病床上,偏過頭望著窗外,一場大雨過後,天空一碧如洗,空氣也十分清新,衝淡了病房裡的消毒水味。
她平靜道:“不用費盡心思瞞著我,我沒你們想的那麽脆弱。”
站在床邊的男人穿著深藍色條紋西裝,雪白的襯衫領口沒系領帶,鼻梁上架著一副細細的金絲邊眼鏡,氣質溫潤,正是顧眠的舅舅譚謙。
他從主治醫生那裡拿到了詳細的檢查報告,第一時間用郵件傳給英國專攻骨科的朋友,向他谘詢相關問題。
朋友和另一名骨科教授共同看過後,得出的結論是康復的可能性很大,只是需要時間。
譚謙傾身握住她的手,聲音如他這個人一般清朗:“你的脊椎受到重創,目前無法正常行走,但你相信我,這只是暫時的,我會讓你重新站起來。”
譚蔓手指揪住床單:“你的意思是我變成廢人了?”
“不是的,這跟殘廢是兩個概念,你是可以恢復正常的。”
“需要多久?半年?還是一年?”
譚謙不語,譚蔓很淺地笑了一笑:“你不說話那就說明你也不確定,可能是兩年、三年,甚至更久。”
譚臻也在病房裡,聽到她的話鼻頭忍不住發酸。
譚蔓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歇斯底裡,她表現得很平靜,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她越是這樣她越是擔心,她寧願她大哭一場發泄情緒,至少心裡會舒服一點。
病房裡三個人都沉默了,半晌,譚蔓闔上眼眸:“你們都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譚臻和譚謙對視一眼,一前一後走出病房。
誰知,一打開門就看到顧眠站在外面,手裡拿著一份粥。是譚臻讓她出去吃頓飯,順便給她帶一份粥,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回來了。
“你、你都聽到了?”走廊很安靜,她陡然拔高的音量似乎有回音。
顧眠抿唇,緩慢地點了下頭。
她都聽到了。
舅舅說媽媽的腿無法正常行走,具體多久能恢復他不確定。
譚謙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不要難過,我會想辦法治好她的。這段時間她心情不太好,你多陪陪她。”
他是見慣了生死的醫生,朋友回復他時的語氣也十分堅定,百分之百會康復。醫學上很多奇跡本來就沒辦法準確算出來,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總是習慣做最壞的打算,譚蔓當然不例外,她覺得兩三年甚至更久才會康復。
她怎麽不想想,也許三五個月就康復了呢?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遭遇家庭變故後,她失去了做複建的決心和動力。
如果患者本身沒有足夠的動力,請再權威的專家治療也沒用。
經此一事,顧眠仿佛一夜之間長成了大人,再也不是遇到事情就躲在家人懷裡哭泣的小女孩。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媽媽需要她。
“舅舅,我知道了,我會好好陪她安慰她,讓她配合治療。”顧眠頓了幾秒,問道,“她一定會康復的對嗎?”
譚謙點頭:“我保證。”
顧眠把粥遞給譚臻,正要推門進去,譚臻挽住她的胳膊到一旁,低下頭小聲說:“先別進去,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譚蔓說想休息不過是借口,她剛醒來沒多久,不會那麽快就困了。之所以這麽說,就是不希望他們打擾她。
顧眠聽從她的話,坐在門邊的公共塑料椅上,雙手垂放在膝蓋上,披散下來的頭髮遮住了側臉。
譚臻在她旁邊坐下,揭開一次性碗的蓋子,皮蛋瘦肉粥的香味撲面而來。她二十幾個小時沒進食,肚子早就餓了,拿起杓子大口大口地吃。
“我最近閑著沒事,醫院這邊有我,我會寸步不離看著你媽媽,你還在上學,該上課就去上課,不要耽誤了學業。”譚臻邊吃邊說。
顧眠手指捏著衣角翻來覆去地絞,沉默許久,聲音低低地說;“我已經跟輔導員打電話請假了。”
輔導員問她要請多久的假,她也不清楚,直到他說最長能批一個星期,她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譚臻一口粥嗆在喉嚨口,咳嗽了一聲:“什麽?!你請假了?”
“我想在醫院陪媽媽。”顧眠說,“就算坐在教室裡,估計我也聽不進去,還不如留在這裡。”
譚臻輕歎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她現在還不知道譚蔓的打算,她們姐妹倆的性子截然不同,譚蔓溫柔小意,她則剛烈果斷,兩人的骨子裡卻有著相似的決絕。她當初能因為一個不順心就選擇離婚,如今顧莫臣犯了原則性的錯誤,那個女人還挺著肚子鬧到了家裡,以譚蔓的性子,大概不會隱忍。
到時候顧眠該怎麽辦?
譚蔓要是沒出車禍,她倒是不擔心,就算離婚了她也能照顧好顧眠。
但是現在……
日暮西陲,陽光一點點消失,一牆之隔的病房裡沒有開燈,光線微弱。
譚蔓頭微微偏向一邊,眼淚順著眼角落入枕頭裡,她想翻身側躺,卻發現這個動作如此艱難。
她有自己的驕傲,怎麽能忍受生活不能自理,怎麽能讓自己成為別人的拖累。
萬一她好不了,豈不是一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
她終於控制不住嗚咽出聲,低低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病房裡回蕩,她怕引起外面的人的注意,只有輕咬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眼淚的揮發帶走了些許難過的情緒,哭過一場,她隻覺身心俱疲,不知不覺眼皮耷拉下去,陷入了沉睡。
顧眠進來時就看到她睡著了,眼角有未乾的淚痕,雪白的枕頭洇濕了一片,她的手還緊抓著床單,周圍被她抓出深深的褶皺。
媽媽哭過,這個認知在她腦子裡盤旋,半晌,她俯身把她的手塞進被子裡,輕柔地擦掉她的淚。
顧莫臣從譚臻那裡得知妻子的身體狀況,怎麽也不肯接受現實,親自跑去問了她的主治醫生。
雖然譚臻的話裡有故意氣他的成分,但醫生說的事實也沒好到哪兒去。
其實他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家裡以前並不富裕,總體來說算得上小康家庭。他自己也爭氣,考上了清華大學,成為所有親戚羨慕的對象。在大學裡結識了譚蔓,她人長得漂亮,氣質優雅,很多男生都暗戀她,其中還有別的學校的富家子弟。
她最終還是被他打動,選擇跟他在一起。
創業初期除了他和譚蔓,還有幾個夥伴,他們吃了很多苦,缺乏資金、技術不夠、營運艱難等問題常常讓人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好在最後都解決了,集團也在他的帶領下日益壯大。
回想起來,大概就是因為他的人生過得太順風順水,老天都看不過去了,給了他一個這樣的磨難。
可,為什麽是他的妻子?
他寧願所有的厄運都降臨在自己身上,也不願妻子和女兒遭受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