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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盛女首輔》第十二回  錦瑟年華無嫌猜2
  沒等我瞄一眼素未謀面的世宗周衡,身邊已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我也忙跪地行禮。

  得令起身後,我才有機會端詳一下九州大地如今名譽上的主人——皇帝周衡。

  他個子比坐在一旁的文後高出不少,體態有些臃腫,不是壯實,是虛胖。他雖然頭戴赤黃帝冠,身穿赤黃寬身闊袖九龍紋錦袍,但面色發黃、有氣無力的樣子,遠沒有與他年紀相仿的文後來得精神抖擻、氣場強大。

  周衡努力坐了坐正,低聲徐徐道:“在座的皆乃朕之至親,今日七夕家宴,爾等不必拘謹,務必盡情盡歡才好。”他說完,懶洋洋地靠到了龍椅上,明顯很是孱弱。

  身旁的文後馬上撫了撫他的後背,並體貼地奉上茶水。她今日身著火磚色打底、色彩豐富的鈿釵禮服,腰系雙佩小綬,頭梳高聳入雲的華麗發髻,顯得大方高貴、氣度雍容。

  文後面向眾人,朗聲道:“陛下說得甚是,既是家宴,便沒那麽多規矩,這就開席吧。”

  隨即就有端著各式碟盞的宮婢魚貫而入,上菜的上菜、倒酒的倒酒、布菜的布菜。

  我正自顧自地研究著燕幾上令人眼花繚亂的菜式,耳畔傳來一個柔弱的女人聲音:“臣妾敬陛下、敬皇后娘娘一杯。”

  我抬頭一看,原來是林婕妤,正手奉酒盅,由侍女扶持著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她喘了幾口氣,繼續道:“我大盛如今物阜農豐、國泰民安,此乃陛下和娘娘治國有方、震古爍今之功。臣妾唯願吾皇吾後福澤綿長、萬壽無疆。”

  “好。”周衡飲盡杯中酒,嘴角含笑地說:“朕看你氣色還不錯,近日陳疾可好些?”

  林婕妤放下酒盅,顫巍巍地施了一禮:“謝陛下關懷,陳年痼疾了,總是反覆纏綿。”話音未落,突然一陣咳嗽,她忙一手掩口,一手搭著侍女,咳得直不起身。

  周衡一臉不忍,上身前傾:“快、快坐下。召侍禦醫!”

  “陛下您糊塗了,侍禦醫是專門為您一人診治的。”端著一張雕塑臉的文後發話了,她溫柔地看了周衡一眼後,掃到林婕妤身上的眼神分明是凌厲而厭惡的。

  她起身道:“林婕妤既然身子不適,便早些回去休養吧。來人,快扶婕妤娘娘回宮,傳司醫診治。”

  周衡臉上有些掛不住,他訕訕地笑笑,目送林婕妤出殿後就靠在椅背上,不再言語。

  隨後,眾人又紛紛向皇帝皇后敬酒祝辭,一時觥籌交錯、和諧融洽。待一陣熱鬧後,夜色也濃重起來,半彎明月已爬上枝頭。文後身邊的崔掌事揚聲道:“乞巧開始。”

  盛裝打扮的宮娥穿花蝴蝶般地來到庭院當中的幾案前,兩兩對立。宮娥們眉梢眼角都是喜氣,盈盈從銅盆中取出一枚枚長銀針,又拿起幾案上的五彩絲線,動作嫻熟地穿起針孔來。

  這時,文後望向東側這邊,面色慈祥地說:“陛下和本宮近日忙於朝政,無暇關心你們的功課。太子乃是長兄,可要多多管教弟妹們啊。”

  太子焏聞言起身作揖道:“是,請父皇母后放心。兒臣時常去看望弟、妹,他們勤勉用功、行吟坐詠,幾位學士都說他們文思敏捷、竿頭日上。”

  文後和周衡聞言微笑頷首,太子焏繼續道:“兒臣近日閑來閱讀《史記》和《史記集解》,頗有感悟,是以作詩一首。”

  “哦?太子不愧為弟妹們的榜樣。是何良詩?不妨吟來。”文後淡淡地說。

  太子焏應聲是,反手一縛,朗聲道:“青春天命結良緣,楚漢戰爭命曾懸。兔死狗烹功臣歿,韓滅彭陷漢室堅。高祖駕鶴撒人寰,戚氏致殘已罹難。大封諸呂外戚強,死後傾覆轉瞬間。”

  一詩念畢,全場寂然。

  這首詩概括了劉邦發妻——呂後的一生,羅列了呂後為了鞏固權力采取的一系列不甚光彩的手段:屠戮功臣、虐殺嬪妃、打壓皇族、封異姓王等等。

  太子焏當著文後的面念這首詩,顯然是在諷刺文後牝雞司晨、獨斷朝綱的所作所為。

  原來這就是他不吐不快的話!

  我剛才還勸他“該說的話總是要說的”,早知道,我就該跟他說“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啊!

  再說他們母子間的事,挑什麽時候說不好,偏偏挑這個時候,嚇得底下的人大氣都不敢出,不免都替他捏了一把汗,個個忐忑不安地望著文後。

  文後仍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凝視太子焏片刻,驀地放聲大笑,笑得我們這些噤若寒蟬的人毛骨悚然。

  “太子學術精進不少啊,甚好、甚好!”文後斂了笑意,緩緩道:“裴駰為《史記》作注,名垂青史。我朝太子之學識,足可以與其媲美啊。”

  “兒臣有一請求,還望父皇母后允準。”

  “太子但說無妨。”

  太子焏離開座位,走向大殿中央,站定後深深一揖,朗聲道:“我大盛立國六十余載,疆域遼闊、物阜民豐,卻未有一部全面記載大盛地形地貌、人文典故、逸聞軼事的著作。望父皇母后允準兒臣,招募若乾文人墨客,輔助兒臣著《大盛全志》。”

  沒等文後開口,一直默不作聲的周衡乾咳一聲,道:“焏兒果然堪為弟妹們的表率,你有如此宏大志願,你父皇母后怎會不允。皇后,你說呢?”

  “是,太子賢能,乃大盛之幸。太子既有此志向,盡快著手開展便是。”文後含笑朝周衡點點頭,然後示意太子回座,又招呼眾人用膳。

  風波過去,我這才發現肚子餓得咕咕亂叫。幾案上擺滿了新鮮可口的菜肴,可這會子工夫下來,菜都快涼了,愣是沒人動過一筷子。看來這皇宮中的家宴還真是無福消受呢。

  這一日下堂,經過西內苑時,我隱約聽到幾聲貓叫。循著叫聲,我在樹叢中發現了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貓。

  這貓兒圓頭圓腦,胖乎乎的,特別可愛,我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它。它倒是一點都不怕生,竟順著我的手爬到了我的手臂上,溫順地磨蹭了起來。

  與人如此熟稔,又養得這般圓潤富態,這該是宮中哪位貴人的寵物吧。我將貓兒抱起,看看是否有人在找它,好將它送歸主人。

  “安安、安安……”走了沒多久,遠遠地我聽到有人在叫喚,我便迎了過去。

  打前的宮婢裝扮之人一見我手中的貓,忙跑了過來,喜出望外道:“安安,可找著你了!”

  “它叫安安?”我正欲將貓還給那人,她卻欠了欠身,又轉了回去。

  只見她朝一個穿著華貴、妝容精致的年輕女子走去,想來那位才是安安的主人。

  待二人走進,我才看清那女子便是前幾日在夜宴中見到的太子妃封氏。

  我忙抱著貓俯身行禮道:“拜見太子妃。”

  封氏挑眉道:“你是?”

  我輕輕抬了抬手,回答道:“公主侍讀杜筱天,方才經過西內苑時發現了這隻貓,不知是否是太子妃宮中的?”

  “原來你就是常樂的侍讀,快請起。”她一面從我手裡接過貓,一面親切地說:“最近常聽太子和常樂說起你,今日總算有緣一見。安安是本宮養的貓,調皮地很,總往外跑,多虧你找到了它。”

  我恭聲道:“太子妃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她輕柔地撫著貓,不以為然道:“與你是小事,與本宮可是大事。安安若是丟了,那本宮的魂兒恐怕也得跟著丟了。”

  “碧雲。”她將貓遞給宮婢,拉起我的手笑容可掬地說:“若是不好生謝你,讓本宮如何心安。今日沒有什麽準備,這鐲子就算是謝禮吧。”

  她說著,從腕上卸下一隻晶瑩剔透的玉鐲,遞到我面前道:“小小心意,你可千萬要收下。”

  我忙推托道:“不不不,這怎麽行,我怎麽能收太子妃這麽貴重的禮。”

  “東西沒所謂貴不貴重的,我看重的是值得交心的朋友。”她一面說,一面將鐲子往我腕上套:“太子和常樂都拿你當朋友,你若是不收下,就是不肯拿我當朋友了,是這樣嗎?”

  我拗不過她,隻得由她戴上,起身行禮道:“那筱天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太子妃賞賜。”

  她扶起我,甜笑道:“這便很好。既然是朋友了,往後常來東宮坐坐。今日耽誤你工夫了,你快回去吧,我們改日再聚。”

  我襝衽為禮,目送太子妃一行離開,這才惴惴地回了掖庭,將那隻玉鐲鎖進了箱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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