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青山和廢廟沉默矗立,像是潛伏的遠古巨獸。
冷小刀才到山腳,立時聽得不遠處一株大樹上發出一聲尖利的嘯聲,知道是天狼幫中外圍警戒之人所發,腳下也不停留,向半山快速奔去。
冷小刀飛身落在廟門口。站在門口的飛天狼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沒有帶那小孩何必還趕來!副幫主在後院等你,你自己去交代吧。”
冷小刀放緩腳步,走向後院,只見冷冷的月光中,梅曉音被捆綁在一根石柱之上,身邊站著手持大刀的趙威。
梅曉音聽得腳步聲,慢慢抬起低垂的頭,眼眸中露出驚喜和擔憂交織的神色,看著冷小刀道:“小刀,你怎麽來了?他們不是人,你還不快走!”
冷小刀強作笑顏道:“你有危險,我必定要來,就像我有事,你必定也要趕到一樣。” 梅曉音聞言,不能言語,滿臉淚花閃動。
端坐在石階上方的老狼冷冷道:“沒有捉來張青峰,你還敢來。”他藏在大殿投下的陰影之中,聲音冷酷無情。
冷小刀走到老狼所在石階之下,說道:“時間如此之短,嘉定府如此之大,我實在無法在幾個時辰內找到張青峰,所以先趕來向副幫主交代一聲。我害得張宗正夫婦和梅老板等人死於非命,實在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只要你們放過梅曉音和張青峰,我願全力為幫主繼續實施計劃。”
老狼聞言狂笑道:“你看起來似乎還有些利用價值,只是作為一名孤狼,你心中已然有了牽掛,那就永遠不能再成為最優秀的孤狼。”說罷凌空二指點向冷小刀胸前玉堂、檀中兩穴。
冷小刀沒有躲閃,任由老狼點中要穴,立時動彈不得。
老狼冷冷道:“你所處理的兩件大事關系我幫大計,故我出於愛才之心,特意飛鴿傳書請求幫主特赦你。可惜,幫主的回復只有“殺”一個字。不殺你,如何管轄幫中數千幫眾?幫主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背叛他,背叛之人只有死一條路。”
冷小刀滿懷悲涼道:“幾年來,我為天狼幫九死一生、盡心盡力,沒想到在幫主眼中我至多就是一件殺人利器而已。”
老狼狂笑道:“不錯,你和我們喂養的數千頭野狼一樣,不過就是替我們賣命辦事的工具而已。殺!”
趙威聞聲,手起刀落,將梅曉音頭顱斬落。冷小刀眼中似要噴火,眼中充滿血絲,聲音嘶啞叫道:“曉音!”
老狼從宮殿的陰影中走出,走到冷小刀面前,歎了口氣道:“一匹執行絕密任務的孤狼,竟然如此多情,只是可惜了我這麽多年對他培育的心血。趙威,他知道幫中機密頗多,馬上殺掉他。看在他多年跟隨我的份上,給他一個全屍,買兩副棺槨,讓他和戀人葬在一起。”
趙威道:“如此行事,幫主知曉,會不會處罰我等?”老狼搖頭道:“他也曾是我們出生入死的兄弟,怎麽樣死後也要辦一辦。我相信你們不會把這樣的小事稟告幫主。”
院中幾人齊聲道:“副幫主仁義非常,我等怎會言語。”趙威走到冷小刀面前,提刀就向他頭上重重砍去。
夜風中,一道細小的暗器從院子後的山坡呼嘯發出,擊打在趙威手腕穴位,打得他吃痛叫了一聲。
夜色深沉,來人能以微小之物打中高手手腕穴位,顯然是一位的高手。老狼雙目精光爆射望向院子後的山崗,只見一位老和尚穿著一襲袈裟輕飄飄飄落在冷小刀面前。
老和尚慈眉善目,頷下飄著一縷銀白的胡須,一雙眼眸閃爍著悲憫的光芒。
他雙手合什,沉聲道:“阿彌陀佛!施主已然傷了一條人命,為何還要趕盡殺絕?”趙威怒喝道:“哪裡來的老和尚,多管閑事。”運起全身勁力,一拳轟向老和尚心口。 趙威全力施展這一拳,,一拳之威足可打死猛虎。
老和尚似乎無可躲避,竟然一步也未移動,隻微笑面對趙威來拳。
眼看趙威猛拳一瞬已發至胸口一寸遠處,老和尚胸前袈裟猛然一鼓,竟將趙威致命一拳擋下。
趙威隻覺拳頭似擊打在鋼板上一般,震得退後了一步。他不敢相信自己是被袈裟了逼退一步,愣了片刻,大吼一聲,提起大刀就要向老和尚砍去。
老狼猛喝道:“趙威退下,來者是凌雲寺敬海方丈,少有的少林高手,就是幫主來了,也要對方丈禮讓三分。”
忽聽山崗上風聲颯颯,幾條人影從山崗上躍下落在方丈身邊。
來的共有四人,面戴佛教四大天王面具,手持的兵器也與佛教四大天王所用兵器一般。老狼面色微變,笑道:“沒想到凌雲寺四大天王也到了,今天就給敬海方丈一個面子,放冷小刀一條生路。”說罷向敬海方丈拱拱手,轉身帶著幫眾退下山去了。
敬海方丈上前將冷小刀扶起,解開他受封穴位,接著猛掐住他人中穴位。
冷小刀悠悠醒轉,看了看面前幾人,散亂的目光最終落在敬海方丈面上,叫了聲:“方丈!”又轉眼看到旁邊身首異處的梅曉音,立時站起身,上前抱住她失聲大哭不止。
他疼哭了半晌,拔出短刀向咽喉一抬就要自戕。
多聞天王寶傘點出,將冷小刀手中短刀擊落,冷冷道:“你還想一走了之。你不給她收殮屍首下葬,難道要我等外人給你做這些事?”
冷小刀呆了呆,緩緩起身走道敬海方丈面前,重重跪下道:“冷小刀罪業深中,連累好友、戀人死去,實在無顏無心再活在人世間,求大師幫我處理身後之事。小刀只求死後,請大師將我與曉音葬在一處。”
敬海方丈垂首低聲道:“世間之事,都有因果緣由。他們之死並不是由你引起,真正的罪魁禍首乃是那手段殘忍的天狼幫。”
持國天王在琵琶上鏘鏘彈了幾聲,說道:“既然事情因你而起,那你就應該為此事負責。梅曉音大仇未報,張青峰年幼弱小,至少你應該活下來,為他們做些事,以告慰死去好友、戀人的在天之靈!”
冷小刀聞言,低頭思索良久,方道:“弟子想皈依佛門,請求方丈為我剃度。余生請將弟子安置在海通法師當年所住海師洞中,弟子願日夜守衛大佛。”
敬海方丈露出一絲慈悲的笑容,扶起冷小刀道:“難得你有如此虔誠的向佛之心,起來吧,隨我回凌雲寺。”
張青峰一直處在昏迷之中,一時覺得似乎處在深水之下,其間幽暗陰森,黑影幢幢,暗中似乎有凶惡冰冷的眼眸在凝視他,讓他覺得寒冷刺骨;一時之間,他似乎忽然又像回到了自家庭院,正坐在書桌前埋頭讀書寫字。
院中,母親提著一籃衣服在晾曬,父親在他的身邊微笑著看他習字讀書。
忽聽幾聲怪嚎響起,只見院門被轟隆一聲撞開,幾頭巨狼從門外撲來。兩頭巨狼張開血盆大口,露出獠牙鋸齒,將父親與母親撲倒在地。
他驚恐地看去,只見鮮紅的血在小院中流淌,空氣裡血腥的氣息讓他喘不過氣來!
“不!”張青峰竭盡全力地呼喊道。
汗水打濕了他的全身,驚恐讓他全身顫抖,一陣鑽心的疼痛從他太陽穴傳來,他大叫一聲驚醒過來。
“啊,你醒了!”一道甜美的童音在張青峰耳邊響起,帶著幾分擔心與欣喜。張青峰睜開眼睛,看到一位甜美文靜的小女孩站在面前,關切地望著自己。
張青峰掙扎著從床上立起身來。小女孩輕輕扶住他道:“你還在發燒,還是躺下好些。”
小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無邪,淺笑時臉頰上露出圓圓的兩個小酒窩,聲音稚嫩而甜美。
小女孩的微笑帶給他祥和與寧靜,仿佛一劑良藥讓張青峰驚恐的心平靜下來。
張青峰依言緩緩躺下。他在江中刺骨的冰水中浸泡過久,寒濕侵體入心,此時的他十分虛弱。
小女孩指著大碗粥菜和一碗熱氣騰騰的中藥說:“你先吃點粥菜,再吃了中藥。中藥祛除寒濕,剛煎好,還有些燙,等會兒涼了一些你就乘熱喝下。”說完輕輕關門退了出去。
張青峰吃完飯,喝下桌上的中藥,迷迷糊糊又躺了幾個時辰。睡夢中,他思緒一片混亂,無數的片段在腦中飛馳,醒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他自小習武,身體比普通人強健得多,這一睡恢復不少。躺了一天,隻覺全身酸疼,便起來走出房屋散心。
眼前是一處普通的川西農家小院,屋後是幾叢翠竹,屋前是幾方菜地、水田,屋的兩邊是好幾種樹,屋的左邊是一條蜿蜒的小路。
院中,正堂屋右手邊的廚房裡炊煙嫋嫋,米飯的香味從木製的鍋蓋縫隙裡溢散出來,讓整個小院壩充滿溫馨的鄉土氣息。
主人正在屋旁的一條麻索上晾曬漁網,聽到腳步響,轉過頭來道:“青峰,感覺好些沒有?”主人身形瘦削,容貌滄桑,看他時臉上帶著一絲憐憫的神色。
張青峰隻覺得眼前人有些眼熟,但又一時想不起是誰。主人見他思索回想,笑道:“我是三江河畔擺渡打漁的陳天漁叔叔呀。你可記得,今年新年初二,你們全家去凌雲寺燒香就是坐的我的船。”
張青峰這才想起新年初二坐船渡江的情形來,那時擺渡人一路和父親不停地談笑,立時恭敬地叫了聲:“陳叔叔好!”
聽到兩人說話,廚房裡走出一個女孩來,在石階上望著張青峰,歡喜道:“你醒啦,我都在窗外看你好幾次了。廚房裡煮了魚和魚湯,等會兒我拿給你吃。父親說你在水裡漂了好遠,這樣的天氣,江水寒氣很重,你要補補才行。”
陳天漁道:“這是我女兒陳湘君,今年八歲多,除了在私塾讀書,平時幫我做些家務。”張青峰感謝道:“謝謝你的照顧。”陳湘君不說話,有些含羞的淺笑起來,返身回廚房忙去了。
陳湘君的淺笑有一種無言的力量,給張青峰悲傷陰冷的心帶來了溫暖與陽光。
張青峰悲痛而急切地道:“周叔叔,我要回去給看看父親母親,我母親還好嗎?”他沒有親眼看見母親遇害,此時以為母親還在人世。
“我暗暗去打聽了,你父親的屍首已被衙門派人收殮好,同時官府也發了海捕文書通緝天狼幫凶手。”陳天漁擔心他受不了父母雙亡的打擊,對他母親的情況避開不談。
張青峰上前抓住陳天漁的手,仰頭問道:“我母親,她還好嗎?”。他的眼神充滿了焦慮與擔憂。
陳天漁低頭道:“傳言說,因你父親殺了天狼幫少幫主,故他們要將你們全家滅門方才罷休,我還聽說天狼幫殺手依舊留在嘉定府附近。我怕泄露你的行蹤,去探聽消息時不敢露面,只是暗暗聯系了與你父親交好的何靈捕快。你先在這裡好好休息躲藏,等待消息,明天我再去探聽你母親的消息。”
張青峰聞言,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因身體虛弱,吃了晚飯,喝了碗中草藥,便又早早入睡。
不知何時,張青峰夢見自己一個人孤獨無助地走在空曠無際的曠野。天烏沉沉的,天際轟隆一聲大響,傳來巨大雷鳴聲,緊跟著白色閃電冷酷劃過蒼穹,將四周烏沉沉的夜空撕裂為數塊,轉眼之間,雨鋪天蓋地而來。
無邊無際的雨幕將天地遮蓋,雨水肆意流淌。雨水中,他看不清前行方向,隻覺全身冰涼,心無所依。
雨好不容易停了下來,黑暗中的曠野間,亮起了幾道綠瑩瑩的亮光,伴隨著幾聲低沉的嘶叫聲,一道閃電刺眼的白光中,顯露出幾頭狼凶惡的身姿輪廓來……
“呀”的一聲大叫,張青峰從噩夢中醒來,汗水濕透了衣裳。
四周靜悄悄的,已是五更時分,天地一片靜謐。
張青峰望著漆黑的四周,紛亂的思緒在心間交織,再也無法入睡。
他輕輕打開房門,站在台階上,望著天際的微光,想起不久前和一家人歡聚的情景,不由留下幾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