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宗正等人正驚訝蛇群為何突然停頓拜服,忽聽洞之黑暗深處傳來一陣巨大的沙沙聲響,不久見火光中一條粗大的黑影緩緩行來。
離火堆尚有五六丈遠,黑影停身昂首望了片刻,突然一竄身,立在火堆之前。
待眾人看清來物形貌,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這是一條四五尺粗的蛇王。蛇王兩眼似兩盞閃爍紅亮光芒的小燈籠,頭頂長著一團圓形似王冠般的肉瘤,全身掛滿像盔甲一樣黑亮亮的鱗片。
黑甲般的鱗片和王冠般的肉瘤彰顯出蛇王磅礴氣度與王者風范。
蛇王將頭高高昂起,傲慢地行到石洞中央,嘶嘶發出幾聲蛇語。眾蛇聽得蛇語,將身伏得越低。
一條紅色大蟒從蛇群中越眾而出,行到蛇王身前抬頭嘶叫幾聲後,向金耀天所處位置伸了伸頭,便全身伏在地下,顫抖不已。其余眾蛇嚇得皆不敢動彈半分。
蛇王聽罷蛇語,雙目凶光綻放,緩緩行到金耀天所在的巨石前。
張宗正見場中情形大變,心中暗道:“看蛇王的動作似乎對金耀天很有敵意,大概是因為金耀天闖入它的領域奪取了它的統治權。如我所料不差,接下人蛇必有一場大戰,我們正好可以乘機逃脫。”張宗正便向身邊的何靈低頭吩咐準備退出。
果然,蛇王將身一挺,身體直立伸長,雙眼逼視金耀天。金耀天見它立定,手中金刀一式“猛虎出林”,以刀尖直刺蛇王。蛇王卻不閃避,隻將身一緊縮,將幾塊鱗甲緊收來擋刀。
張宗正見蛇王出場威風八面,以為蛇王與金耀天必將有一場驚天大戰,沒想到蛇王第一招要害處便要被刺中,不禁大失所望。金耀天金刀為鋒銳利器又灌注真力,蛇王眼看就要開腸破肚,但只聽叮的一聲響,金刀與蛇王鱗甲相碰撞,蛇王竟然絲毫未傷。
金耀天與張宗正都大吃了一驚,不知蛇王鱗甲為何刀槍難入。蛇王張口向金耀天吐出一口毒液,隨後將身晃出幾道虛影,張開毒牙向金耀天咬去。
洞中昏暗,金耀天見蛇王閃出幾道虛影難辨真身,知道蛇王修為非凡,當下閃過毒液,連出數刀,向蛇王每道虛影砍出一刀。
蛇王毒液落在金耀天腳邊,聽得石頭上滋滋作響,接著冒起一陣騰騰煙霧。旁邊眾人都看得悚然驚心,心中都道:“如此毒液,肉身怎能抵擋,好在與蛇王對敵之人不是我。”
金耀天刀出如風,但刀刀落空,忽覺眼前一花,蛇王已然到了他左後側,張著小刀般大小毒牙向他咬來。
金耀天心道:“好狡詐的老蛇,剛剛所動皆是虛影,這一擊才是真招。”當下一聲暴喝,左掌變為金黃色,運起十成金蠶毒掌全力擊出。
只聽砰的一聲大響,蛇王身形向後仰了一仰,金耀天也向後退了一步方才站穩,此一擊雙方鬥了個勢均力敵。
金耀天心中愈發吃驚,想道:“這隻老蛇想來必定是因緣巧合吃了天下靈異之物,才修得這驚人功力,居然能接下我這天下至毒的金蠶毒掌。此處是怪蛇老巢,看來此地不可久留。”
捕快官兵一眾人中,唯有張宗正與何靈兩人輕功高妙,兩人乘蛇王纏鬥金耀天之際,先將受傷的捕快和冷小刀救上巨石,然後在四處分布的小石塊跳動,將幾人送到遠離蛇群的出洞口。
蛇群見張宗正等想要逃離,紛紛趕圍過來。冷小刀灑下兩包藥粉,掩護眾人逃離。
金耀天與蛇王大戰數十招後,見自己得意的金蠶毒掌對蛇王難以奏效,便萌生了退意。金耀天大喝道:“大虎,帶師弟們退。”運起金蠶毒掌與蛇王纏鬥在一起。
大虎將蛇藥灑滿衣衫在前開路,師弟們緊隨其身後,一邊灑出藥粉一邊向洞外奔去。
群蛇剛被蛇王訓斥,見敵人要逃,頓時凶頑之氣大發,紛紛舍命圍攻過來。十余條凶猛粗大的毒蛇不懼藥粉,衝到大虎等人身邊凶猛攻擊。
雙方纏鬥大戰中,大虎帶著幾人衝出了洞口,但兩名武藝稍低的金蠶幫門徒不幸葬身蛇口。
張宗正等人埋伏於洞口,本想等金耀天等人出洞便出手緝拿,不料隨之而出還有如潮水般湧出的毒蛇,隻得避讓在旁。金耀天等人仗著一身毒功在亂竄的群蛇間乘亂逃走而去。
張宗正急忙在江邊幾個主要渡口和陸地官道設下暗哨與伏兵,但等到第二日也沒抓到金蠶幫一人。
第二天午時,捕快在江邊發現了一名重傷的漁夫,漁夫的小船也消失不見了。捕快駕船沿江追尋時,一名漁夫提供了一個訊息,說是親眼見重傷漁夫所有的漁船已沿江順流而下。張宗正據此推斷金耀天等人已逃向江流的下遊逃離或者沿江隱藏了起來。
張宗正此次沒能捉到金耀天,反而損失了幾位捕快和官軍,被知府責罵了一通,越發的悶悶不樂。
這日黃昏,張宗正正在埋頭閱讀案件卷宗,只見一名捕快急匆匆進來稟報道:“稟告捕頭大人,冷小刀忽發怪病,請大夫來看過,隻說是中毒,但說不出是什麽毒,請大人定奪。”
張宗正趕到關押冷小刀的牢房,只見冷小刀蜷縮成一團,滿頭大汗,面色烏青,嘴唇上有幾排牙齒咬印。幾名捕快念及他的救命之恩,都來到牢房探看,見張宗正到來,紛紛懇求道:“請捕頭大人想法救冷小刀一命。”
張宗正轉眼見牢房角落立著一個清秀少女,問道:“這位姑娘是?”少女見捕頭問話,面色微微一紅,垂首道:“民女是李家村梅林客棧的梅曉音,見過張總捕頭。”
張宗正有些驚奇道:“你是老梅家女兒呀,你和冷公子認識?”梅曉音道:“冷公子在我家店裡包住了一間房。有一天,兩個惡霸在店裡耍狠,好在冷公子仗義相助,為我們趕走了惡霸。我今天聽說冷公子受傷下牢,就給他送些日常用品和飯菜過來。”
張宗正笑道:“原來如此,看來冷公子是俠義之輩。”冷小刀咬牙苦笑道:“張總捕頭說笑了,我不過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張宗正見冷小刀雖疼入骨髓,仍然不曾苦叫一聲,不由生出敬佩之心,轉頭對何靈道:“你速去請青囊藥房的王大夫來,他熟知百毒,請他給冷小刀號脈治療方才對症。”冷小刀睜開眼,搖搖手道:“張總捕頭,你不必費心給我治療,此毒配方絕密奇特,除我師父和金家少有的幾人外無人可治。”
張宗正猛地想起昨日在洞中聽到的對話,沉聲道:“你身中的是金蠶幫獨門毒藥‘七日蝕心丹’是不是?冷小刀無力地點點頭。”
張宗正沉吟半刻,望著窗外凌雲寺方向道:“聽你師父所言,似乎凌雲寺的敬海大師可以除去此毒,明天我就帶你上凌雲寺,拜會敬海方丈。”冷小刀半閉眼道:“多謝張總捕頭”。
翌日,太陽高照,碧空如洗。
一大早,張宗正便吩咐手下捕快準備好一副麻布軟墊擔架,讓兩位足下強健的捕快抬上冷小刀直奔凌雲寺。出了東門,張宗正在渡口叫過渡江的官船,向大佛寺前去。
古時從嘉定府去凌雲寺需要渡過大河,故嘉定府以公家名義在江邊安排了一條渡人的官船,官船掌船船夫叫陳天漁,在三江邊掌船已有十幾載。
張宗正一年要去凌雲寺數次,一來二往便與陳天漁熟識起來,兩人閑時還曾相邀痛飲過幾次,私交頗好。
一葉扁舟咿咿呀呀地穿越江水向凌雲寺搖去。
其時其地,只見太陽當空,陽光照耀在江水之上如萬道金蛇閃動,江之對面,更有層巒疊翠之凌雲山和巨大的大佛臨江而立,觀之令人心胸愜意舒暢。
冷小刀雖重毒在身,但初見此壯麗景象,心情不由舒展了兩分。張宗正看冷小刀巨疼稍減,笑對陳天漁道:“陳大哥,這些日子手中刀施展不開,憋屈得緊,唱首你拿手的蘇大學士的《漁父詞》給我們解解悶。”
陳天漁哈哈一笑道:“你我多年相交,這副破喉嚨唱來你倒是不會嫌棄,就怕旁邊這位小兄弟不喜歡。”冷小刀顯出好奇的神色道:“東坡先生的曲子,想來必定是好的,請陳大哥放開高唱來聽,小弟洗耳恭聽。”
陳天漁放目江流,手搖船槳唱起來:
漁父飲,誰家去,魚蟹一時分付。酒無多少醉為期,彼此不論錢數。
漁父醉,蓑衣舞,醉裡卻尋歸路。輕舟短棹任斜橫,醒後不知何處。
漁父醒,春江午,夢斷落花飛絮。酒醒還醉醉還醒,一笑人間今古。
漁父笑,輕鷗舉,漠漠一江風雨。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
陳天漁一口唱腔雖說不上醇厚柔美,也說不上婉轉細膩,卻因長年在江中渡船垂釣,識得漁父歡樂悲苦滋味,故唱起來卻也別有一番滄桑成熟的風味。
待他唱到最末一句中的“江邊騎馬是官人,借我孤舟南渡。”不禁向張宗正笑起來。
張宗正也笑著道:“陳大哥,快將腰間酒壺遞與我,讓我仿效漁父飲而醉,醉而醒,醒而笑人間千古事。”陳天漁右手取下腰間酒壺,拋給張宗正道:“今天你好運,這可是剛剛出來的劍南春。”
張宗正仰頭痛飲一口美酒道:“再等十年,我就退隱江湖,與陳大哥做個普普通通的漁父。”
此時,渡船已到江中,江中水波激蕩。冷小刀見陳天漁一手在風高浪急的江流間掌船,一手將酒壺恰到好處地拋在張宗正手中,心下暗道:“莫非此人也是一位江湖好手?嘉定府為川南大派峨眉派與青城派勢力范圍之內,看來行事要萬分小心。”
他這次卻猜錯了,陳天漁不過就是一位普通漁夫,能在浪濤中駕船輕松自如,只是因為搖船十幾年,熟悉了三江水性和手邊的船漿而已。
陳天漁那滄桑嘶啞的余音在水波間蕩漾,令人久久回味。
冷小刀將頭轉到船舷邊,見三江之水水面雖清亮,但望去依舊深不可測,忽問道:“張總捕頭,聽說大佛腳下三江匯流處原來藏有一條黑龍興風作浪,是真的嗎?所說的三江是哪三條大江呢?”
張宗正道:“常說的嘉定府三江匯流,說的是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條江匯聚在凌雲山大佛的腳下。古時傳說這三江匯流之處有一條黑龍,常常興風作浪,掀起滔天水勢,舟楫至此往往便被顛覆。每當夏汛,江水直搗山壁,常常造成船毀人亡的悲劇。凌雲寺的海通禪師為減殺水勢,普渡眾生,便招集人力物力修鑿大佛。史書記載,海通法師開山鑿佛時‘人夫競力,千錘齊奮。大石雷墜,伏螭潛駭。巨谷將盈,水怪易空。’就是說修建大佛時,大佛身上的石塊紛紛落下,黑龍隻得逃逸,從此來往船便得以安穩渡過。不過我覺得傳說終歸是傳說,我始終不相信有真龍的存在。”
旁邊一位捕快接口道:“上次我們在黑龍洞所見蛇王就有龍的氣勢,見過的村民都說它是大佛腳下黑龍逃出變化而成。”
冷小刀道:“那蛇王的確身具異能不是凡物,或許它是黑龍的法身也說不定。”他望著三江水底,想到那些神奇的傳說,不由有些癡癡地出神。
忽地,水底亮出兩道光柱,直衝水面而來,隨即又散去。冷小刀吃了一驚,恍惚之間見水底隱隱有一條巨龍的輪廓,不由大叫道:“那是什麽?好像有龍在水底潛伏觀望,快來看。”
張宗正聽冷小刀聲音驚惶,俯身往江底望去,卻見黑麻麻一片,笑道:“冷小刀還真到了神話傳說之中,恐怕是大病中眼花了吧。”
冷小刀揉揉眼,仔細再看,卻一無所見,不由得也懷疑起自身眼神來,心道:“看來這次中毒太深,如刀的眼神看物竟模糊了。”陳天漁忽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常在這江邊走動,有兩次曾隱隱見有巨大物體在江底遊走,也曾聽當年建造大佛的石匠的後人說大佛腳下真的鎮壓著一條惡龍。”
張宗正頓時來了興趣,笑道:“陳大哥水性了得,有空就帶我入水看看如何?”陳天漁搖手道:“那可不行,帶你入江出了事,我可無法向你家人交代。”
幾人閑聊些嘉定府風土人情,不知不覺間,小舟已停靠在凌雲寺下的渡口處。張宗正取出二兩銀子遞給陳天漁道:“今日勞煩陳大哥了,這點銀子你隨便買些酒喝。”
陳天漁也不客氣,接過銀子笑道:“多謝捕頭大人,你這個銀錢來路正,我就收下了。待你有閑,我去打兩尾肥大鮮活的江魚,再備上好酒,請捕頭大人好好喝上幾杯。”
張宗正哈哈笑道:“好。每年都要吃你幾條大魚,陳大哥費心了。”
冷小刀心想道:“這張宗正雖身在官場,卻絲毫不以身份為重,與身份低微的船夫稱兄道弟,一派江湖豪邁俠客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