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陳進站在高處,敲著鑼,下面圍著的一堆百姓這才安靜下來。
“大家靜一靜。”
小聲議論的人也閉上了嘴,看著告示旁邊的陳進。
“大家聽我說。這次要修的路是從樊濤村修到涵苗鎮的孔莊。王爺找人預測過了,若進度快一個冬天就能修好,不影響大家的春耕。”
“那裡是有瘴氣,但,我們會保證大家的安全的。王爺找了專攻瘴氣的人,我們還有專門對付瘴氣的藥。我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死於瘴氣的。”
陳進話落,下面就有人小聲議論開來。
“這是真的嗎?”
陳進繼續往下說:“還有,這次去修路,每戶去一人,去一人便可以免一個人的人頭稅,去兩人免兩人的人頭稅。每戶最多也就只能免兩人的人頭稅。”
“當然不願意去的人,可以以錢頂工……”
“看來這徭役是免不掉了。”
“不過,可以免人頭稅呢!這倒是挺好的,以前,從來沒有過。”
“我家都指望我乾活了。”
“這大冬天的哪裡有活乾。”
“沒活,好歹能休息一下啊!徭役,那活得要半條命,……”
“咱們的命不值錢。”
“哎!別說,小心被抓起來……”
“回去吧!回去再說。”
……
城門口一堆人議論紛紛,很熱鬧。知府家也是一堆人,議論紛紛,也好不熱鬧。
武大人問道:“怎麽突然就說修路了呢?”
武大人病了兩個月,這不,病剛好點,就聽說了修路的這個消息。十分驚詫。
劉大人斯條慢理的回答道:“也不是很突然,前兩個月,王爺曾提過。那時只是說了一說。”
兩個月前,康王府的事仿佛還歷歷在目。
武大人年紀大了,有點不容易接受這樣突如起來的大事,他質疑的問道:“這事千真萬確了?”
“告示都發出去了,當然是千真萬確。”劉大人鄙夷不屑的看了一眼武大人。
“這事,這事可不小,要上奏折稟告皇上嗎?”武大人心憂的望著竇知府。
竇知府皺著眉頭,他也是沒有好辦法:“我也正想跟大家商議一下這事,該怎麽辦。上奏折肯定要上的,這麽大的事情。”
於大人低聲提議道:“其實也可以暫時不上奏折,等路修成了,再上……”
“不妥。”竇知府離開打斷了於大人的話,“等路修成了,就是先斬後奏。先斬後奏,皇上威嚴,皇帝的面子在哪裡?皇帝怪罪下來,咱們不是禍從天降嗎?”
於大人扯了扯嘴角,還不是你知府不願意擔丁點責任。
康王不想得罪,皇帝更不想得罪。
你倒是想得美!
李大人出錢買了個官,他初上任,對這些事還不通竅。他性子又單純,他不明白的問道:“等奏折到了京都,這路都已經修了大半了,上奏折又有何用?”
李大人的問題剛問出口,就得到劉大人的鄙夷:“這意義不一樣。你年輕不懂!”
李大人毫不生氣,他厚著臉皮,虛心的又問道:“那現在咱們如何?是同意呢?還是阻止呢?”
阻止?
你怎麽阻止?
告示都發下去了。
李大人得到了不少白眼。
李大人依舊面不改色,自嘲的一笑,繼續說道:“嘿嘿!我就一說而已。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啊!我覺得,做個樣子,還是需要的。什麽都不做,怕是不好。”
這回眾人都若有所思起來。竇知府看著他點了點頭。
屋裡的人對望彼此,二三個人湊到一起,小聲議論起來。
突然,李大人又出聲了。
“各位,我想問個問題?”
一屋子的官員,都是官職比他大,年紀比他大的人。他們都同時朝他看過去,眼中盡是疑惑與不肖,仿佛在說:你個毛頭小子,又要問什麽傻問題,快問吧!太傻了,就懶得回答你。
李大人頂著眾人的目光,羞澀的撓撓頭,問道:“各位,我想問的是,修路的錢,從哪來?”
這次的問題,讓大家都沉默了。
修路的錢?
眾人面面相覷。
對啊,修路要用錢的,修路的錢從哪來?
這事似乎有點懸?很懸!
這事情似乎哪裡不對勁呢?
眾人無聲的對望,滿眼的疑惑與擔憂。
李大人啞然,他們都沒想到錢的事啊?
不會,康王也沒想到吧?
……
竇知府上奏的奏折還沒寫好,城門口告示又貼出來了。
這次講得更細致。
每戶年過十七者,年不過五十三者,算人丁,每戶除女戶必出一人丁,每戶多於十個人頭每多出十人,必須出一人。每戶,不分白丁,商賈,官員,皆不可雇傭他人服徭役,不想服徭役者,每一人罰白銀五十兩。
這告示可就是針對商賈,官員了。這告示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訴商賈,官員,就是,你們家也要服徭役,服徭役的人必須是,必須你家裡人去,不可讓你家的下人去,家裡人不去,就只能罰錢。
這罰的就是他們這些官員與富商吧!
五十兩銀子一個人?
有是有,就是有點肉疼。
王爺自己帶頭先交了二千二百兩白銀。
竇知府咬牙交了二百五十兩白銀。其他人見狀,不想自己家人去的隻得交白銀。
原來錢是從這裡來的。
難怪,王爺修路,不驚動朝堂。
不管這路修得成,還是修不成,皇帝大概都不會說什麽吧,最起碼不會責罰康王,畢竟,修路又沒要朝廷出一個銅錢。
當然,這罰的銀子並不夠用來修路,不夠的當然要從富商那裡得。
康王的話說得很好聽,讓商賈,官員,名流,捐贈白銀修路,等路修好了,立碑,傳承萬代。
富商也不在乎這點銀錢,再說,若真能修好這條官道,大澤有一條向外暢通無阻的通道,真如王爺說的,大澤通向涵州府的涵苗鎮,那對他們行商的人來說,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這路等於是來錢的路。
商賈們也願意捐錢去修路。
錢的事就這樣明面上算是解決了。
三日後,成百上千的人動身去往大澤東邊的樊濤鎮,開始修路。
最早到達樊濤鎮的人,被帶到一處安置。
到了中午吃飯時間,眾人驚呆了。每個人詫異的望著眼前的摞得高高的一對白饃饃,當然,旁邊還有一堆黑饃饃。
“咦!竟然有白饃吃!一個人竟然有兩,一個白饃一個黑饃?還有肉湯?”
站在前面,看得真切的人驚叫起來。
這叫喊聲驚動了所有在場的服徭役的人。
“這是真的嗎?有白饃,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白饃饃呢!”
“真的,真的,堆在前面呢!”
“我瞧瞧!”
“我也要瞧!”
“……”
膽小的人裹足不前,翹首以待。膽大的人蜂擁而上,往前擠去。
康王府的侍衛見狀,趕忙來維持秩序,有侍衛大聲高喊:“別擠,別擠,每個人都有。別擠……”
喊聲再大也蓋不過因為吃食而向前擁擠的人群。
食物對從沒有吃飽的人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木棍敲打銅盆發出巨大的聲響,可知道敲銅盆的人脾氣有多火爆。
擁擠的人群頓時被震得愣住腳了。
侍衛董梁厲聲喊道:“靜一靜!都給老子靜一靜!再叫喚別怪老子不客氣。”
董梁粗獷又帶著凶神惡煞的聲音響起,眾人害怕的朝後退了兩步。
看著滿臉凶相似乎帶著血腥味的董梁,在場所有的人都不敢再往前擠,也不敢說話。
此時,此地安靜得如同墳場。
董梁銳利帶寒氣的目光掃了周圍一圈,才開口道:“今日說一下規矩。每日吃飯排隊領饃。若搶者,今日便沒有。日後乾活,每二十人一組,五組為一對,每組選組長一名,每隊選隊長一名。另有總隊長。你們一切都有聽從組長對長總隊長的。不得擅自行動。圍規者,鞭十。”
“這麽多規……”
議論聲剛起,董梁抽出九節鞭,猛地抽向地面,鞭起,風聲至,沙土隨之揚起,近處之人俱閉眼側過頭顱,巨響在耳邊響起,耳膜震蕩,幾欲捂起耳朵。風散,灰落,回頭,只見,地面現一條長長的狹溝,深三寸。
說話之人張開的嘴巴似乎被凍住了,閉不上。
眾人面面相覷,咽下了要說的話,個個臉色發白,心中發怵。
董梁緩緩的收起九節鞭,掃視全場,冷聲道:“現在排隊領饃,打湯。”
雜亂無章的人很快排成了一排,井然有序的排隊領饃打湯。
除了鍋碗瓢盆的聲音,就只剩下咽口水聲。
眾人飽餐一頓,心想,這次來對了,為了這頓飯,乾多苦的活,也值了。
他們也確實值了,活苦,餐卻頓頓有饃有肉湯。
有人乾完活回去,竟然長胖了幾斤,長個子的就更不用說了。
以致,有些人回家了,家中人都不敢認。
眾人夥食好,有一部分是小紫的功勞,還有柳雲燦養兔子的功勞。
這都是後話。
……
竇知府在府衙心驚肉跳的等著修路出民怨,等來等去,卻什麽事也沒發生。
坐不住的他親自跑去了樊濤鎮去看過之後,心中感歎,他不如康王。
他不如他有膽氣,說修路就修路,他沒有他智慧,錢,說籌就籌來了,他沒有他有策略,他沒有他……他甚至沒有他愛民。
他從沒沒見過有哪個人徭役時能長胖的。
而這次,他見到了,而且,見到的不止一個兩個人,而是,許多人。
竇知府望著已修了有數百十步的官道,望著熱情洋溢,奮力乾活的百姓。
他知道,著條通往涵州府的官道必將建成,這條官道也必將記入史冊,萬古流傳。大澤也必將脫離貧困,或許還能成為涵州府那樣,百姓有飯吃,有衣穿。
竇知府心中湧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情。
這或許也是他的轉折點,他或許也跟隨著這群百姓被大澤人永遠記住,留在那地方志裡。
竇知府突然轉變了態度,對於,周子簫來說,他做事更加順心順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