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坊內。玉嫵顏正在奏琴,蘇炙夜與祁慕寒對坐而飲。
祁慕寒淺笑道:“所以,公孫鏡定會認為,人是祁晟殺的。”
玉嫵顏停下彈箏的手,歎息道:“殿下,我怎麽覺得你越來越腹黑了?”
蘇炙夜對祁慕寒道:“你猜到了今日祁晟會去拜訪公孫鏡?”
祁慕寒晃著酒杯,道:“自然。”
蘇炙夜道:“你也猜到了,祁晟的一席話,反而會令公孫鏡懷疑起他?”
祁慕寒笑了笑:“不錯。”
蘇炙夜喝了一口酒:“公孫鏡如果知道你是如此算計他,真不知道作何感想。”
祁慕寒微笑道:“既然是公孫小姐的父親,當然要靠向我這邊,我怎能讓她左右為難呢?——繼續彈。”
玉嫵顏又重新彈起了箏,一邊問:“可我還是不太明白,要挑起西涼與會闃的戰爭,有很多種方法,為什麽非得殺那兩個西涼人?不覺得太冒險嗎?”
祁慕寒沒說話,眉宇間隱約纏繞著一絲戾氣,作為一個男人,蘇炙夜能明白他的心思。
想動公孫薇的,都得死——他眼神裡明明白白地這麽寫著。
他知道祁慕寒喜歡公孫薇,但是不知道竟然能有那麽喜歡……又或者,這只是因為公孫薇有利用價值。
這個問題,蘇炙夜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來的,他疑心祁慕寒自己都分辨不出這兩者的區別。
他仰頭喝下一口酒。
玉嫵顏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殿下,那幾具屍體,你明明可以做得更隱蔽一些,為什麽故意要讓公孫鏡看出來那是囚犯的屍體?”
祁慕寒啜了一口酒,道:“因為我不信任齊佳。上一次我著齊凌暗中調換這五個死囚出來,差點要被齊佳發現,所以刑部看守大牢那幾個人,必須要被換掉。”
“我們並沒有刑部或者大理寺的權限,如何能動刑部的人?”玉嫵顏不解。
祁慕寒笑道:“公孫鏡自然會去做這件事。”
……
公孫鏡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這事像是祁晟做的,本來他不想插手這些事情,但是一想到天牢大獄,竟被祁晟一手遮天地掌握了,又坐立不安。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雖然他並不想得罪祁晟,但是也不能完全放任自己職權內的事不去管。
刑部與大理寺關押犯人的牢房都在一處,按要犯的種類分開罷了,公孫鏡左右斟酌之下,暗中撤了一個職位,將一個兢兢業業的包衣副統領換了上去。
齊佳後腳回到府中,聽說公孫鏡私自調動了職位,心裡難免有氣,齊凌勸說:“公孫先生一貫中正,說不定並不是針對您。”
齊佳一雙鷹一樣的眼神望著遠方,並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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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寧王府。
心腹得知了大理寺悄無聲息地調換牢頭的消息,將這消息報告了祁晟。
祁晟輕輕拍了拍手:“果然。”
心腹:“殿下,這樣看起來,公孫鏡是在掩護熠王啊。”
祁晟看了他一眼,對他來說,公孫鏡遲遲不表態站在他這一邊,那這就是枚廢子,他對廢子並不在乎,只要他別擋著自己的路。
他問心腹:“公孫鏡換上去的去什麽人?”
心腹:“裘遲。是一個三品包衣副統領,據說還是裘讓的親戚。”
祁晟笑了,很好,這枚廢棋總算沒有擋著自己的路,還無形中幫了他一把。
因為這裘遲,早就已經為他所用。遠在他想策反裘讓的時候,已經慢慢滲透了裘讓身邊的每一個人。
他與祁慕寒一樣,下棋從來不會隻考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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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追月宴還有一天的時間,公孫薇準備了好些禮物,放滿了一輛馬車,往江東營地去。
很久沒有見桑姐了,見著她的時候,公孫薇小小地吃了一驚,桑姐整個像是從裡到外換了個人似的,容光煥發。
“桑姐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公孫薇笑眯眯地問道,心裡又敲起了警鍾,桑姐該不會和那蘇豫還有來往吧,那可不是什麽好人。
桑姐摸了摸公孫薇的腦袋:“沒什麽,我只是高興,你看這裡的江東人過得越來越好了。哦對了,韓玨前幾日也派人送來了好多過節的東西呢。”
公孫薇左瞅瞅,右瞅瞅,不放心地再問道:“桑姐是有心儀的人了麽?”
桑姐笑著擺了擺手:“沒有的事,別瞎說。”
先別和任何人說起我們的關系,因為到那一天,我要風風光光地娶你——這是吳岩和她說的。她一向很聽他的話。
公孫薇一顆心頭大石落了地。
她和桑姐又閑聊了幾句,從馬車裡搬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芳香四溢。
“這個給小蝦熬著喝了。”她將盒子交給桑姐,這是玉嫵顏當日所用剩下的綠珠仙鶴草,她想起小蝦的體弱和哮喘正好用得著,便一並帶來了。
桑姐十分開心地收下了,轉頭就喚小蝦過來道謝。
小蝦遠遠地瞧見公孫薇,開心地蹦過來,公孫薇見他個子竄得快,又長高了不少,也很是高興。
桑姐捧著綠珠仙鶴草的盒子,對小蝦說:“先陪著公孫姐姐玩一會,我去給你熬藥。”
她說著,捧著藥經過小蝦身邊,往營地裡去了。
小蝦揉了揉鼻子,說:“好香,和叔叔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公孫薇正哼著歌兒,擺弄手上的一個紅燈籠,突然手一停,說:“你說什麽?”
她彎下腰來,望著小蝦:“什麽叔叔?什麽味道。”
小蝦揉了揉鼻子:“剛才那個盒子裡的味道,和我見過的叔叔,身上的味道是一樣的。”
公孫薇驀然緊張起來,“這個叔叔長什麽樣子?”
小蝦撓了撓頭,仔細想了想:“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麽可能連一個人的樣子都不知道呢?
這只有一種可能。公孫薇柔聲對小蝦說:“這個叔叔,是不是每次都長得不太一樣?”
只有戴著人皮/面具的人,每次才能長得不一樣。
小蝦點了點頭。
公孫薇怔在原地,看來這確實是蘇豫。
蘇豫接近桑姐,她能勉強猜出動機;可他接近小蝦這種小孩子,又是為什麽?
她望著小蝦的眼睛:“告訴姐姐,你是在哪裡見到這個叔叔的?”
小蝦眨了眨眼睛,指著營地外遠遠的一片小山丘,那裡,也正是當日祁慕寒帶她走過的地方。
“就是在那裡,他總是一個人在那裡。”小蝦說。
公孫薇摸了摸他的頭髮,柔聲說:“蝦兒,姐姐對你好不好?”
小蝦點點頭,乖巧地說:“好。”
公孫薇端正語氣,一字一句地對小蝦說:“那聽姐姐的,以後不要再去那裡了。可以嗎?”
小蝦又撓了會頭,看起來十分糾結,半天才說:“好……”
公孫薇拍了拍他的腦袋,起身走出帳篷外。
黃昏時分,太陽慢慢落到地平線下,天際一片紅霞,遠處那片小山丘罩在紅霞裡,十分好看。
公孫薇提起裙子,一步步朝那片小山丘走去。
這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丘,伴隨著一大片連綿無盡的草地,外間可聽見潺潺而過的護城河水。
公孫薇走過那日與祁慕寒行過的草地,往山丘上走去。
這山丘不高,只是平原地勢裡起伏的一小塊,走了小半盞茶的功夫,也就登上去了。
公孫薇站在丘頂極目四望,只見天邊雲卷雲舒,緋紅的雲朵嵌在天邊,景色是十分怡人了,然而一個人影也沒有;山丘的背面,是一條蜿蜒而過的官道,連接東城門的入口處,此刻也是靜悄悄的,只有飛揚的塵土。
公孫薇默默地站了一會,心中不禁有些嘲笑自己,為什麽來這山丘呢?找蘇豫麽?找到他能說什麽?質疑他為什麽要殺自己的結發妻子?
“你果然來了。”幽靜的四周,突然響起一個同樣幽深的聲音。
公孫薇謔然轉身,盯著他:“蘇豫。”
這是她第二次單獨與他打照面,第一次是在十裡河堤,他戴著一張面具。
這一次他沒有戴著面具,而是她在衡蕪苑見過的那張原本的臉,然而諷刺的是,公孫薇也不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他真實的面目。
他每一次的出現,長得都不一樣。
“我告誡過你,不應該接近的人,離他遠一點。”蘇豫一步步朝她走來。
這裡空無一人,公孫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表面微笑道:“所以蘇先生,你這是你對我的忠告,還是警告?”
蘇豫停住了腳步,稍稍挑了挑眉:“第一次,是忠告;這一次——”
公孫薇不待他說完,搶道:“我正是不明白先生的忠告是何意,才冒昧前來再次請教先生的。”
蘇豫冷笑:“公孫小姐,怎麽會問出如此愚蠢的問題?”
公孫薇小心地回道:“請先生明說。”
蘇豫看著她:“離祁慕寒遠一點——難道我上次不是如此忠告過你?”
公孫薇腦中極速地分析他的動機——他在醉花樓肯定親眼見到自己為祁慕寒擋了一劍。他知道,那就代表祁晟也知道,此人對自己的忠告,難道正是祁晟對自己的忠告?
這個時候,撒謊和打太極都沒有用,她乾脆直接道:“不錯,我的確曾經喜歡過熠王,這是因為我一開始並不知道那就是熠王殿下!”
這能過關嗎?寧王能不能相信自己?
公孫薇忽然感到荒唐之極,自己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僅不信任自己的姑父寧王,反而對他越來越是警戒,厭惡感也越來越強烈。
是從知道他就是雁江上刺殺祁慕寒的幕後真凶,還是從他安排蘇豫殺了玉嫵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