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豫突然開腔道:“玉嫵顏傷得怎麽樣?”
公孫薇再度吃了一驚,為什麽問她這個問題,這是試探吧?如果不是試探,那豈非他早就知道了玉嫵顏是祁慕寒的心腹?
蘇豫冷冷看她:“你暫時用不著懷疑我,如果我有心要她的命,她根本走不了。那支箭射出之際,我正與她交手,如果不是我推了她一下,那箭能立馬射中她的心臟。”
公孫薇十分震驚——這樣說來,蘇豫什麽都知道,他知道自己認識玉嫵顏,更知道玉嫵顏就在祁慕寒手下,可是為什麽祁晟卻對此毫無動作呢?
她突然想到在青玉坊中,祁慕寒說的:“祁晟並不信任蘇豫。”
這麽說來,蘇豫同樣也不信任祁晟?所以他並沒有把一切告訴祁晟?可是他既然不信任祁晟,又為什麽要為他效力?這其中又有什麽內情?
公孫薇思前想後,反問道:“你既然關心玉姐姐,為什麽不親自去看?”
蘇豫用譏諷的眼神看她:“玉嫵顏未必願意見到我出現的——這點你應該明白。”
公孫薇咂摸了一下,什麽叫我應該明白?她在腦海中搜索了一遍,定格在玉嫵顏中箭之時,拚命地要握住祁慕寒的手;在昏迷之時,她呼喚著殿下兩個字時,其中飽含的情愫。
玉嫵顏心中是有祁慕寒的……公孫薇身子晃了一下,她之前早已看得出來,只是實在不願意深入去想。
她沒有辦法去討厭玉嫵顏,在青玉坊養傷的那段時間,玉嫵顏如此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這樣一個美貌又對自己有恩的女子,她怎能討厭她?
祁慕寒呢?他又懂不懂玉嫵顏對他的情愫?
可能是眼中流露出來的矛盾實在掩藏不住,蘇豫發話了,像驗證她的猜測:“玉嫵顏與祁慕寒朝夕相處,對他產生了感情,所以她未必願意再見我,我與她之間,已算是夫妻緣盡了。”
公孫薇勉強道:“就算如此,感情還是得兩廂情願的。”
蘇豫挑了挑眉:“像祁慕寒這樣的人,能看不出來玉嫵顏心中有他?公孫小姐,我真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該笑你自欺欺人。”
公孫薇一時噎住,像祁慕寒這樣細致入微、又極聰穎的人,的確不可能看不出玉嫵顏的心思。之前玉嫵顏或許還對蘇豫抱有期望,可是兩人分開實在已太久,加上那一箭,足以徹底抹去最後這一分期望。
祁慕寒既然看得出來,對玉嫵顏又是什麽態度呢?對了,玉嫵顏中箭那時候,他確實萬分緊張,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他都需要玉嫵顏的輔助,尤其是他那種十分奇怪的病。
她又想起了那天大雨之中,粟籬說的話,玉嫵顏還未完全痊愈,便要為祁慕寒施針,而自己……
公孫薇苦笑了一下,抬頭對蘇豫說:“你說得對,但那又怎樣?”
與玉嫵顏對祁慕寒的感情比較起來,公孫薇其實挺心虛,因為自己絕對做不到在生死關頭,還能如此牽掛祁慕寒。
她從一開始逃婚,就是想保住自己的命;到最後愛上祁慕寒,也許也是只是因為祁慕寒是這劇本的男主角,抱著他的大腿,也是改變自己炮灰命運的最好方式。
而祁慕寒恰好又是如此出色的一個人,誰不喜歡呢?一句話,她的情感是建立在顛覆炮灰的基礎上,其它一切都是附加的,所以她在聽見太子妃這一類詞語的時候,才會那麽排斥。
公孫薇並不是那麽戀愛腦,這一點與玉嫵顏那種大而無私、不求回報的情感比較起來,她確實心虛。
蘇豫朝她走近一步,背對著漸漸落下的夕陽,臉龐浸在黑暗之中,緩緩道:“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不得已拋下玉嫵顏,這輩子,我對不住她,也忘不了她。她能夠愛上另外一個人,總比記著我要好。”
四周漸漸暗了下來,起風了,官道那邊刮起一陣風沙,不少沙子刮到了公孫薇的臉上,澀疼的感覺讓她頓時拉起警戒線。
她倉惶退後幾步,對蘇豫道:“蘇先生的話,我記著了,我爹派來的人也在等著我,這便告辭了。”
蘇豫沒有回答,手慢慢伸進寬大的衣袖裡……
公孫薇咽了一下口水,暗中計算自己能跑得多快,能不能跑得過這蘇豫。
鋒刃的光芒一閃,蘇豫手中多出了一把匕首。
“你爹沒有派人過來。”蘇豫慢慢朝她靠近,“如果我殺了你,祁慕寒就能專心與玉嫵顏在一起。”
這是個偏執狂神經病!公孫薇往後退著,內心大呼。
她試圖和他再度交流:“可是你如果真的為了玉嫵顏好,又怎會站在她的對立面,去殺祁慕寒?”
蘇豫語氣毫無波瀾:“我從頭到尾沒想過要他的命,只是讓他離太子的位置遠一點罷了。”
“而且我早就警告過你,離他遠一點。”蘇豫持著匕首,步步緊逼:“雖然你是寧王的侄女,也隻好對不起了。”
匕首的光芒一閃,迅疾朝她心臟直刺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公孫薇手一揚,一把沙子迅速往蘇豫臉上撲去,與此同時,轉身就往山丘下跑。
蘇豫沒想到她手中早就握著沙子,偏了偏頭躲開沙子,幾個點躍,就趕到了公孫薇背後。
可就在他要抓住公孫薇後領的時候,公孫薇腳下突然加快了起來,速度竟然不在他之下,不禁有些意外。
公孫薇心下暗暗感激蘇炙夜,如果不是在十裡河堤那一晚,他教了她一點輕功的心法,要不了兩下,她必被蘇豫趕上。
此時風沙竟然大了起來,山丘四周卷起了一陣風,裹挾住她纖瘦的身體,像阻攔著她往營地的方向跑去。
公孫薇被風中的沙子刺得幾乎睜不開眼睛,腳下一個踉蹌,好像踢到一塊石頭,一下站立不穩,連滾帶爬地往山丘背後官道的方向滑去。
風沙更大了,風沙中隱隱還有些馬蹄聲。
公孫薇心都吊在了嗓子眼,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了山,月亮剛剛爬上山坡,四周一片黯淡的光線。
她掙扎著站起,看清楚自己正站在山丘的背面,植物稀少,到處都是生硬的砂礫。
蘇豫持匕首隨後趕上,她無處可逃,只能轉身連滾帶爬地往官道上跑去。
蘇豫再不給她機會,運起內力,在黑暗中悄無聲息地接近她,她這點三腳貓功夫,在他面前,連看都不夠看。
像閃現一般,他一下繞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如同看著一個垂死掙扎的螻蟻:“別跑了,我給你一個痛快。”
恐懼攫住心靈,公孫薇的腿一下子軟了,半跪在地。
生死關頭之際,她想起祁慕寒來,如果自己死了,他會怎麽樣?
她抬起頭來,發抖著說:“可以求你一件事嗎?”
蘇豫的匕首離她額頭不足一寸,譏諷道:“想求我別殺你?”
公孫薇滿臉黃沙夾著淚,“你如果非要殺我,那麽用我的命,求你一件事?”
蘇豫看她:“說。”
公孫薇:“你的父親是蘇赫,請你……請你讓你的父親,為祁慕寒治病。”
沒有回應,四周很安靜,那道抵在公孫薇額頭的匕首,微微晃了晃。
公孫薇聽見自己聲音在說:“祁慕寒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病….你、你若想玉嫵顏與他平安地在一起,便求你讓你的父親,為他診治。”
過了很久,公孫薇聽見頭頂那個聲音,淡淡地,仿佛還帶了一聲歎息:“可以。”
公孫薇淒涼地一笑,閉上了眼睛。
她感到那匕首尖銳的金屬感,刺透眉間那一層薄薄的皮膚……
突然,無數馬蹄聲響起,大地似乎在震動,一陣破空之聲傳來,接著是匕首掉落的聲音。
一切都不過發生在數秒之間。
她睜開眼睛,蘇豫不見了,地下一把匕首,旁邊是一小灘血。
這血自然不是她的,如果眉間迸出這麽多血,她早就死了。
她極其緩慢、極其遲鈍地抬起頭來,看向前方。
月光下,一隊騎兵整齊地停在她面前,當先一人騎著駿馬,一身的白羽盔甲,手中執著一張白玉弓,目光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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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慕寒走在皇宮中,心裡有點違和的感覺——這種不早不晚的時候,父皇為何在這時召他入宮。
推開禦書房的門,祁成皇正伏案作畫,他走上前躬身道:“父皇。”
祁成皇抬起頭微笑道:“老三,過來看看父皇這幅畫怎麽樣?”
祁慕寒走到桌前,見這畫上是兩個胖嘟嘟的小孩,白白嫩嫩的,像是年畫。
這兩個孩童坐在大樹下,個頭稍小的那個正趴在地上嬉戲,個頭稍大的那個,一手拿著冰糖葫蘆,一手撫著稍小那個的腦袋。
祁慕寒道:“父皇,這畫的是誰?”
祁成皇看著畫:“這其中一個是你。”
祁慕寒低頭再看了看,笑了一下:“這是我與二哥。”
祁成皇此刻像一位平凡的老父親,慈愛地笑道:“有時候父皇做夢,想起你們兩個小的時候……你與老二年紀相仿,以前我真是時常分不清你們倆。”
他放下墨筆,目中流露期待:“不知道老二現在行到哪裡了。”
祁慕寒望著畫中那稍大的孩子,微笑說:“父皇放心,按江東到這兒的腳程,此刻二哥應該已到汴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