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豫竟然還在人世!
公孫薇一陣狂喜,繼而又是大慟,嘶聲叫喚:“哥——”
她的喊聲,猶如迷霧中照來的一束光,喚醒了蘇豫混沌的意識。他努力睜了睜眼皮,如隙的視線中,看見最為熟悉的身影,艱難地扯起嘴角,朝公孫薇擠出了一絲笑容。
“別動!”凌蠍臉上殺意迸發,一把槍抵在蘇豫額頭,聲音冷得不含一絲感情,“放二殿下走,否則我一槍斃了這個人!”
隱在暗處的暗衛,開始有所動作,祁慕寒暗中一比手勢,示意先稍安勿躁。
凌蠍槍口緊緊抵著蘇豫,這個人是她最後的籌碼;而這個人,也是祁玉騫在戰前,便命人暗中交接到汴京的人質。
凌蠍握緊了手中的槍,預備再發出警告,卻聽一把熟悉的聲音響起:“凌蠍,你用不著走這條路。”
蘇炙夜從重重的禁軍身後走出,手中的劍還在滴著鮮血,聲音卻如同故人:“都是江湖兒女,何必為此送命?”
凌蠍恨聲道:“我差點忘了,你也是假意投奔、欺瞞二殿下的人!你這個卑鄙小人!祁慕寒的走狗!”
按蘇炙夜的性格,本應是勃然大怒,但他今天竟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只是淡淡一笑,望向了身旁。
一道苗條的身影也緩緩步出,對凌蠍道:“我懂你的心情。但這個人,不值得你這麽做——因為,他根本不是原主祁玉騫,他是一個穿越而來的僭越者,佔據了祁玉騫的軀體。你本應恨他,不應助他。”
凌蠍認得這個人是誰,卻被她說的話驚在了原地;蘇豫認得這聲音,艱難地轉過頭,將視線投到這說話女子的身上,虛弱地說:“嫵顏,沒想到.還能……見到你。”
他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但卻含有一種欣慰,仿佛死亡並不令他膽寒,眼前的女子所在的地方,已是他最向往的天堂。
玉嫵顏心一顫,眼眶慢慢紅了起來。
凌蠍突然回過神來,嘶吼道:“胡說八道!我沒聽過什麽穿越不穿越的,我再說一遍——放人!”
手中的槍“喀啦”一聲,子彈上膛,她厲聲道:“就算你們人多,也要看看,是你們救人快,還是我手上的槍快!”
她望著重重暗衛包圍著的祁玉騫,心急如焚地高喊:“殿下,你醒醒,蠍兒來救你了。”
公孫薇忽然道:“凌姑娘,其實你早就有所發現了,對不對?”她從這凌蠍的一舉一動間,已看出她對祁玉騫的愛慕之情。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舉止,如果不是對一個人愛至瘋狂,又怎麽會在這種已是必輸的境地下,還願意深入萬軍,去營救這個人呢?
然而,她想救的,真的是她原本愛的這個人麽?她既然愛他已久,又怎會發現不了他身上那些細微的不對?
公孫薇這話一落入凌蠍的耳中,她忽然有些站立不穩。
是啊她愛慕這謙和如玉的二殿下,已經這麽多…這麽多年了,卻卑微得像一個只能抬頭望著明月的女孩,默默地仰望他。
他的所有性情,她都明了在心;他的每一個命令,她都深有默契。
一直到什麽時候呢?現在想起來,應該是到四年以前,她才逐漸發現他身上那些細微的不對——就像是……一首極其熟悉的曲子裡,多出了令人不舒服的、奏錯了的音符。
她深深地看著此刻的祁玉騫,依然是那樣熟悉的身姿,那樣讓她魂牽夢縈的眉眼,心中哀痛萬分,愁腸千轉,終於還是柔聲喚道:“二殿下。”
祁玉騫此時已在失控狀態,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狀若癲狂。
凌蠍眼中泛起淚花,突然轉頭,厲聲喝問公孫薇:“就算是這樣,那便如何?!你能讓他回來嗎?你能嗎?!”
她瘋狂落淚,又將視線逼向當朝君主祁慕寒,同樣厲聲質問:“你能嗎!!”
祁慕寒無論什麽時候,都很淡定,這時候被這癡狂的女子一喝問,心弦被重重撥了一下——夢中那俊朗的笑聲,那道桀驁的身影,在眼前漸漸清晰起來。
他望向那被禁軍包圍的癲狂人影,心底重重歎息了一聲。
二哥,若還能再次相見——
他的思緒忽然被一聲“砰”的巨響打斷,他驀地轉頭,只見凌蠍竟朝天開了一槍,接著將冒煙的槍口抵住蘇豫的腦袋:“最後一次,我給你三秒,你馬上下旨放走二殿下!從此不得追究他起兵之罪!”
公孫薇謔的一下轉身,望向祁慕寒。
“三!”
祁慕寒一下握緊了拳頭。
“二!”
祁慕寒目光冷厲——君主若放過這樣謀逆之人,並讓他安然離開,帝國將來如何能穩?君令又何以鎮住天下?
“一!”
公孫薇倏然往地上一跪。
風吹過,枯葉蕭瑟而落。高遠之處,陽光擊破最後一重雲層桎梏,遍灑萬丈金光,彰顯天道掌權,生生不息。
跪倒的公孫薇,已經閉上了眼睛,卻並沒有聽見預想中的槍響,兩息過去,她才掙扎著睜開眼睛。
凌蠍額頭上現出細小的一個血洞,往後退了兩步,手中的槍早已掉落在地,瞳孔逐漸渙散,臉上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怎麽會有人的手速,比她扣扳機的速度更快?
落葉飛盡處,一道身影比落葉更輕,鶴發白衣,輕輕地落在地上,負手而立。
祁慕寒與蘇炙夜不約而同上前,齊聲道:“師父!”
凌蠍喃喃道:“蘇陽暖玉.原來我死在了蘇冕手上也.不算冤枉,二殿下我先走……”
她再也無法說出剩下的話,秀發在風中飄舞,直直地往後倒去。
公孫薇與玉嫵顏等人一湧而上,玉嫵顏扶住了蘇豫,公孫薇也上前握住了蘇豫的手,余光瞥見身旁的凌蠍,她還睜著眼睛,空洞的目光直直望著天空,嘴角卻有一絲笑意,竟仿佛是一種解脫。
玉嫵顏緊緊將蘇豫抱在懷中,眼角流下熱淚。
公孫薇也抱著他們,喜極而泣。
祁慕寒長出了一口氣,與蘇炙夜對視一眼,二人朝蘇冕走去。
便在此時,被禁軍包圍的祁玉騫發出一陣瘋狂的嘶吼,祁慕寒腳步一頓,轉頭看去。
祁玉騫雙眼通紅,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卻不是對祁慕寒說話,而是在大聲地自言自語:“你給我滾回去!你以為你是誰,我來了這個世界,我才是王!”
他一邊說,一邊用刀瘋狂地刺自己的身體,血四散飛濺,身邊僅余的十幾位護著他的侍衛,驚得臉色劇變。
祁慕寒心中一陣絞痛,對暗衛喝道:“上去阻止他!這是我二哥的身體,豈容這個人糟蹋!”
暗衛從四方湧出,還不等祁玉騫的侍衛反應,便放倒了這十余人。
祁玉騫孑然一身,滿身是血,瘋狂地望著祁慕寒。
此刻他們中間,再沒有其它人,長風吹來,日光更盛。
祁玉騫突然放聲大笑。
祁慕寒眉頭一皺。
祁玉騫越笑越是大聲,長發亂飄,突然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個長方形的匣狀物體。
祁慕寒目中一凜,站在蘇冕身旁的蘇炙夜,同樣心中一凜。
此時在蘇豫身旁的玉嫵顏、公孫薇,還有剛剛趕到的齊凌與章知堯,也是心中一緊。
祁玉騫瘋狂大笑:“你是不是以為,我死了以後,你就能取得這個東西?你是不是以為,我至少也會用它來威脅你,來讓你饒我一命?”
他手一掀,匣子一開,裡面瑩瑩光芒溢出,與陽光交相輝映。
——一片八角玲瓏的白色草藥,宛如一片絕美的冰花,安靜地躺在匣子中。
緊接著,這片冰花的一角開始發黑。
公孫薇陡然意識到了什麽,淒然大叫,撲過去:“不——不——”
沒人能形容這個場面,那片絕美冰花,竟像堅冰融化、更像熱火灼過,半息之間,驟然全部變黑,在空氣中成了飛灰,一絲絲淡金色散在空氣中。
八角玄冰草,就在祁玉騫的大笑聲中,被陽光灼得一絲也不剩。
他癲狂的眼中迸發最後一絲勝利之色,在四周暗衛撲過來之際,撿起了一把槍,哢嚓一聲,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