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顏小築是彌澄溪避暑的小宅。冬天住的話,寒冷了些。
蘇傾之幫著燒起炭盆,陡然滿屋生暖。
雲潤寧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會燒炭盆,若不是蘇傾之,她晚上恐怕要多蓋兩床被子。
“這炭好。”蘇傾之點點頭,“不生煙,那我就放心了。”
雲潤寧一聽,又是心頭暖暖。
蘇傾之又轉身去瞧看檢查門窗各處,雲潤寧這才發現他的身後衣袍濕了大半,“蘇大人……烤會兒火吧?”她不好意思告訴蘇傾之說他身後衣袍濕了,隻好借說讓他烤烤火。
“沒事,我不冷。”蘇傾之擺擺手。
可話剛落,他就立即打了個噴嚏,打臉打得如此神速。
蘇傾之大窘。雲潤寧抿唇憋笑,又道:“蘇大人稍等。”
彌澄溪送來年貨時,她瞧見裡頭還有兩壇酒的。很快,她就將酒溫上端來了。
溫酒是在宮裡那侍奉陛下的功課學的,想來還沒為陛下溫過酒呢,沒機會了。不過,雲潤寧也不遺憾。
蘇傾之飲過兩杯酒,遍體生暖。
雲潤寧為他倒第三杯酒的時候,聽見外頭“當”地響起了鍾聲,余音未絕,又是一聲“當”,接著又是一聲。
轟天的煙火四起,將鍾聲淹沒。火光四濺,夜如白晝。
待到煙火漸息,雲潤寧才驚覺竟是過了除夕。
蘇傾之也是一臉意外,目光與雲潤寧相接,忙拱手揖了一禮,道:“麟趾春深千歲酒,鶯聲日暖四時花。春吉。”
“蘇大人春吉。”雲潤寧回了一禮。
蘇傾之舉杯,正欲飲下雲潤寧方才為他倒的第三杯酒。
“蘇大人稍等。”雲潤寧道。曄朝各地都有除夕飲酒祝詞的習俗,賀祝對方新一年事事順遂。
雲潤寧給蘇傾之溫酒暖身的時候本沒有共飲的打算,隻拿了一隻杯子,此時要祝酒,便隻得再取一隻杯子來。房中倒是有茶杯的,但是那種杯子稍大了些,雲潤寧不想讓蘇傾之見笑,便折身去了廚房。
很快,她取了酒杯來。
蘇傾之明白她的心意,已經提壺做好為她倒酒的準備。
“祝蘇大人官運亨通,平步青雲。”雲潤寧舉杯敬祝。
蘇傾之想了想,“祝雲小姐文思泉湧,文章大賣。”
兩人相視一笑,舉杯滿飲。
三杯酒下肚,酒壺也見空。
雲潤寧酒力尚可,平日裡三杯酒根本不算什麽。卻不知彌澄溪送的這是什麽酒,喝著歆甜清香,可後勁來得極快。
昏沉的腦袋重若千斤,雙眼迷離看什麽都朦朦朧朧,唯獨身體裡的燥熱感是清醒叫囂著的。
“雲小姐。”
雲潤寧聽見蘇傾之喚她。那聲音迷離繾綣,撩撥心弦。
*
正月初一。皇帝會為朝臣賜“福”字。
彌澄溪第一個得了陛下禦筆“福”字,開心得不得了。想來父親也會得到賜福,出了宮門她就讓十四往汐顏小築去。
下馬車時恰巧見雲庭靜打馬而來。昨夜除夕,右相府上人人忙著熱鬧,今兒一早才發現雲潤寧不在房中。雲庭靜一夜酒醒,想起昨夜同雲潤寧說了怨氣的話這才想著趕來把雲潤寧帶回家。
兩人互拜新年道了大吉,敲了門,卻遲遲不見人來開門。
雲庭靜這才想起來覃雙昨夜並未陪雲潤寧來汐顏小築,而雲玉衍一聽雲潤寧出了府她都不知道,氣得罰她跪雪。
“只有阿寧一個人在。”有可怕的想法在雲庭靜腦海裡閃過。
彌澄溪一聽,拔腿就往後門去。
幸好她帶了後門的鑰匙。
從小到大,雲潤寧一直被父母兄長捧在手心裡,何時有人對她說過那麽重的話。雲庭靜悔不當初,他怕!他怕雲潤寧想不開做了什麽傻事。
“阿寧!阿寧!”一進門,雲庭靜焦急大喊,腳下生風就往院子裡去。一地白雪被踩得凌亂,雲庭靜走得急還絆了一跤。
雲潤寧在汐顏小築也只是客,住的是主屋後的客房。雲庭靜把門敲得哐哐響,“阿寧!阿寧!”
彌澄溪跟著緊張,出聲道:“潤寧,潤寧你在嗎?”
只聽得房中“當”地一聲,像是炭盆被踢翻了。
雲庭靜聞聲色變,抬腳就踹門——
如果再給雲庭靜一個機會,他一定不會踹門。
如果再給雲潤寧一個機會,她一定會出聲讓他們在外頭稍等。
先是聽見雲庭靜的聲音,雲潤寧和蘇傾之慌忙起身,匆匆穿衣。雲潤寧往屋中掃視一番,指著衣櫃要蘇傾之躲進去,蘇傾之點頭答應,卻不料門外又傳來彌澄溪的聲音,兩人臉色煞白,慌亂中蘇傾之踢翻了炭盆……
一屋四人,齊齊愣住。
兩臉煞白,兩臉震驚。
當——
彌澄溪手中的鑰匙掉落在地打破沉靜。
——“混蛋!”雲庭靜怒吼一聲,掄拳而上直衝蘇傾之面門。
*
還沒出正月,右相府那位和陛下退婚的小姐竟求陛下賜婚給一個小小縣令蘇傾之的消息在京城傳遍了。
右相久病未愈,朝臣們議論紛紛。有人說二人在去年的賞春宴上一見鍾情;有人說是右相壓邪,道人指點要雲小姐嫁下凡的文曲星衝喜;也有人說雲澤希聽聞消息,嘔血病倒臥床不起……
楚奕央從十四口中得知當時雲庭靜將蘇傾之揍得鼻青臉腫,想起太后曾對他說雲潤寧確不是什麽純良大家閨秀,不禁心中惡寒。彌澄溪本對當日之事絕口不提的,可見陛下頗有微詞,便為兩人辯說了不少話,始終堅信兩人品行正派,其中定有誤會。
楚奕央倒是有些相信雲潤寧品行,可蘇傾之……怎麽看怎麽都像是要攀枝上位。
再聽聞蘇傾之趕往汾州的路上被人又是一頓暴打的時候,楚奕央正忙著春闈選題,而彌澄溪因為邱景而避嫌,免了永寧殿加值,跟著禦書房的參政準時散班。
舉子們陸續赴京,滿街可見青春乾淨,一副積極向上的瀾袍青年。彌澄溪粲然一笑,放下了車簾。
今年有不少女舉入了會試,禮部特請為女舉子們專門劃了考院。陛下批準,又著禮部提名女總裁監考女院。
名單很快交了上來,不出所料禮部大力推舉彌澄溪。
少年總裁風采斐然,絲毫不輸鮮衣怒馬的狀元郎。女舉子們歡呼雀躍,紛紛招手。
整個二月都圍著三場會試忙碌,楚奕央和彌澄溪都沒見過幾面。
三月又是殿試,眾人翹首企盼新科狀元郎的誕生。
忙碌了兩個來月,彌澄溪終於放松下來,狠狠地睡了兩日。
第三日,放榜。
彌澄溪和邱景正準備出門去看榜,楚曦以卻疾風而來,一把將彌澄溪拉到邊上,眼睛死死盯住邱景,低聲道:“師姐,這件事你得幫我。”
“什麽事?”彌澄溪蹙眉。
楚曦以附耳道:“我不是答應給祝家小姐榜下拉婿嗎?邱景得了頭名狀元。”
彌澄溪兩眼瞪得滾圓,“啥?”
“他,”楚曦以手指向一旁的邱景,“得了狀元!”
*
三月十八。瓊林宴。
金榜三甲鮮衣新服,風采奕奕齊聚瓊林苑。
這三甲,彌澄溪都認識。狀元邱景,榜眼周硯白,探花雲庭靜。
“你倒是小才星。”楚奕央笑說三甲是沾了些她的氣,就直掛金榜。
此時他們正往瓊林苑去。
“哪裡哪裡,是臣有幸與三甲才子相識。”彌澄溪聽了陛下的話,不喜反驚,心中暗暗叫苦:陛下,您還是讓我避點嫌吧。
楚奕央一見她那副膽小的樣子就忍不住笑。
見到一樹梨花,楚奕央忽然想起去年賞春宴時彌澄溪被他派去出了外差,啞然失笑,“去年未與你賞春,今年這算補上可好?”
彌澄溪點頭道好。
楚奕央立即改了道,走到梨花樹下,挑了一枝折下。
他掐了末枝上開得正嬌的梨花準備為彌澄溪簪到烏紗鬢上,卻被彌澄溪偏頭阻止,“陛下還要為三甲簪花。臣此時受簪,怕是不合適。”
楚奕央不理,依然將花簪到她頭上。他拍了拍她的肩,舒了一口氣,像是了了一件擱置已久的心事,“梨花襯你。”
其實三年前本該為她簪的花,倒是聽了幾位大臣的勸,將她從榜眼劃到了二甲第一。
楚奕央不禁在想,若是三年前的瓊林宴就見了彌澄溪,那時會不會就喜歡上她。或者就不會將她放到禦史台去了,直接留在身邊。
“三年前,你也是這樣的嗎?”他問。
彌澄溪不明白,“哪樣?”
她的眼睛澄澈剔透,閃著光芒,像一面湖,把人的影子清楚地倒映。
楚曦以心頭一動,淺笑道:“一副‘忠民愛君’的好臣子模樣。”
“我願盡此生做一個‘忠民愛君’的好臣子。”
春日和風起,梨花紛揚,在空中纏綿打轉。樹梢上嫩綠的萌芽,湖水漣漪碧波長,又是一年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