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氏父女行宮謀反一事傳入皇城,闔宮內外無人不大驚失色。
雖然得知陛下安好,但彌澄溪還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快馬趕去行宮。
遇了如此大事,第二日就是安排了返京。將軍、家主等都改分批入京拜謁。
返京的路上,陛下就已經安排處置容氏一族及判變軍將諸事。朝臣大駭,容氏竟然還拿天下糧倉的糧豢養私軍,一時人人憤慨,進諫抄家容氏。
路上還遇到了一股叛軍襲擊,幸虧湯岐安排了便衣軍協同包抄,很快便將叛軍誅殺擒拿,護駕有功。
聽說陛下回了宮,但在承澤殿中安排諸事。彌澄溪趕緊到了殿外,隔著檻窗遠遠看了一眼,才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自容氏叛亂那夜,楚曦以就被護在郡王府中。陛下回到宮中,他才被護著入宮覲見。
對於容氏逼宮,楚曦以一無所知,得到消息後也是茫然又驚駭。陛下將他關在郡王府是為了護他,將他容氏父女徹底撇清。
陛下已讓十七將當夜之事全部細說給他。
到了禦前,他也道不出半句求情的話。
接見完楚曦以,楚奕央疲憊地回到永寧殿,一踏入殿門,一隻兔子箭一般竄撲入了他懷裡。
“嚇壞我了!”彌澄溪嚶嚶著,一抬頭,眼淚就撲簌簌落了下來,“陛下可有哪裡受傷?”
見到她哭,楚奕央心疼不已,“沒有沒有。我都好。” 掏絹帕給這個小哭包擦淚,“這不毫發無損地站在你面前了嘛。不哭了好不好?”
彌澄溪抽噎著“嗯”了一聲。
楚奕央將人抱起,好一頓安撫才讓她平複。
“那湯岐是怎麽回事?” 聽說湯岐護駕有功,彌澄溪沒想明白。
“雖然湯岐表面上是定南侯,但他所掌的兵權如今都在湯懷信手裡。他身有重病,所做一切都只是想保湯懷信和湯嶼。”
“所以……他們兩個都是他的兒子?”
楚奕央搖搖頭,“不得而知。不過想來他是將他們兩個都視作親生吧。”
與自己弟弟的鬥了半輩子,最後甘心放下一切,聽憑湯懷信調遣,應該是親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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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容氏一族的一切劃入豫章郡王名下,可實實在在的是風光無限的世家大族一夜傾沒。
曄朝從此再無容氏。
縱使雲容兩家明爭暗鬥已久,可雲玉衍也忍不住為容氏一聲長歎。
那一夜,當容娉婷道是不是他獻議陛下毒殺太后,他心頭一顫,臉色蠟黃。
他們又複提當年端親王篡位之事,他聽得是驚出一身冷汗。
也不知是不是人老了,膽汁少了,不經嚇。
如今看容氏一族的下場,雲玉衍更是為雲氏的未來惶惶。
陛下得了容氏財勢,荊江兵權收歸亦是指日可待,雲氏與皇權的天平已經嚴重傾斜。
雲玉衍要小心仔細地為雲氏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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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潤寧聽說父親染了風寒,便試著去了一趟家,本以為父親不會讓她進門的,沒想到雲庭靜候在府門把她帶了進去。
戰戰兢兢地端藥往父親房中去,她是做了受訓的準備。
雲玉衍一見她,歎了一口氣,先問:“近來可都還好?”
一句話就令雲潤寧淚如雨下。
父女二人說了好些話。雲潤寧說她一直掛念父親和兄長。雲玉衍說他看過雲潤寧的《傾雲紀》。
末了,雲玉衍道:“豫章郡王年過十七,陛下是該為其選妃賜婚。”
雲潤寧心下一緊,呼吸一窒。
“陛下許了要為你賜婚。你來年廿一……”
“父親,豫章郡王是陛下之侄啊。” 與叔叔退了婚約,改嫁給侄子,這不讓人恥笑?
陛下對豫章郡王真心,將他護得極好。若雲潤寧嫁作郡王妃可保一世平安富貴。這一點雲玉衍看得很是清楚明白。
雲潤寧此時算是明白父親的用意,父親正在病中,為了不讓他生氣,隻得軟軟道容家剛抄,豫章郡王無心兒女情長才是人之常情,操之過急倒引反感,自己也好好考慮考慮。
雲玉衍連連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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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十六。話本期刊半旬結已下。
彌澄溪掏了五兩銀子往陛下手裡一塞,“《網仙錄》這一期定的比《傾雲紀》多。”
這怕不是因為雲玉衍去了奉元,所以《傾雲紀》定刊沒刷上去吧。
“嘿。多謝!”楚奕央粲然一笑,又將銀子放到彌澄溪頭上,”娘子,你的奶錢有了。”
彌澄溪一愣,旋即噗嗤一笑。
兩人暖融融地抱在一起嬉鬧了一會兒,又計劃起除夕守歲和正月六日休的事情。
最後達成共識,彌澄溪除夕夜陪父親用過年夜飯,亥時入宮來陪陛下守歲,正月初一一早出宮去拜年,晚上才又回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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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裡朝中忙,家裡也忙。
賑災之事逐漸穩定。先前受災地區百姓都得了朝廷撥銀撥糧,能過個安穩年,這樣陛下甚感寬慰。
彌澄溪則準備了好些東西,分別給雲潤寧、元澈和蔡茂森。又備了好些手禮,春節裡給同僚的。
臘月二十八,彌澄溪給雲潤寧送了年貨過來。其實她倒是希望雲潤寧能回右相府過年的,除夕新春如此重要節日,還是要和家人一起過的。
不過想起來自己也有兩年的除夕沒和父親一起過,彌澄溪小臉一紅,那時自己也是為了“自由”和父親鬧。
說了一些話,又喝了一盞茶,彌澄溪還要去棠靖府上送年禮,便告了辭。
她剛走沒一會兒,大門又被叩響。
“小姐。”覃雙的聲音傳來,“是蘇大人。”
蘇大人?
雲潤寧意外不已,到了院子一看,見蘇傾之披著一席鴉青大氅,站在落滿雪的院中猶如謫仙一般。
“雲小姐。”蘇傾之拱手見禮。
雲潤寧又仔細看了一眼,確認來人是蘇傾之,莞爾一笑,“蘇大人怎麽來京了?”她與蘇傾之通信不少,總有一種錯覺他是話本上的妖精,不,是史二娘《網仙錄》裡寫的書靈,一種用文字書信和心地善良的凡人溝通的小神仙。
這樣的小神仙竟然真實出現了,讓人又是驚喜又是懷疑。
“已散年假。來京中拜年訪友。”蘇傾之笑容可掬。
話有五分真。散年假不假,但卻不是來拜年訪友的,他是特地來看雲潤寧的。雲氏小姐與天子退婚,天子許諾可為她賜婚,這樣的消息連原安的百姓都聽說了。蘇傾之一直與雲潤寧書信往來,指點她的詞作,為的可不就是要博些好感。
“哦。”雲潤寧應了一聲。
而後是很長的靜默。
雲潤寧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拘謹地站著,垂眸看雪。蘇傾之見她沒有相請進屋的意思,便又揖了一禮,“見雲小姐平安康健,那蘇某這便告辭了。”
連新年祝福都沒有說,就匆匆離去了。
“小姐沒留蘇大人喝杯茶?”覃雙去過廚房沏茶,回來後見蘇傾之已經離開,實在意外便問了一句。
雲潤寧啞口一愣,心中生了些許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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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雲潤寧還是回到右相府與家人一起。
只是一頓年夜飯吃得並不痛快。兄長們還在怨雲潤寧和陛下退婚,父親則旁敲側擊問她與豫章郡王的事考慮得如何。
雲玉衍的風寒反反覆複,吃過年夜飯便回房歇息了。
雲思遠行長兄之責將雲潤寧好一通訓說。
“《女德》《女戒》都學到腦後了嗎?妻當以夫為綱,男子三妻四妾是為平常,何況那是天子陛下!‘不想與別人分享丈夫’?! 真是虧你說得出口!”
這些話,雲思遠在之前的書信裡已經說過許多次了,是雲潤寧二十歲以來,他對她說得最重的話了。不屑、譏諷充斥其中,迫得雲潤寧抬不起頭來,只是默默垂淚。
雲思遠見她只是哭,半句服軟認錯的話不說,更是氣得不行。還是妻子饒氏勸下,讓雲潤寧回屋去。
雲庭靜在飯桌上喝了不少酒,在折廊上遇見雲潤寧時窩著一肚子的怒氣就全泄了出來。
“你若不退婚,此時你早已是國朝皇后。而我也不用被父親逼著去和長公主親近。”雲庭靜打了個酒嗝,滿口濁氣。“我……我並不喜歡長公主。”說罷,他雙手抱頭,痛苦得眉頭緊鎖。
雲潤寧知道長公主喜歡三哥,她還以為三哥也對長公主有意,沒想到竟也是被父親安排。
父親和母親青梅竹馬,一世一雙人。可他們兄妹四人呢?沒有一個人的婚姻是自由的。
沒有誰……是自由的。
滿心的愁鬱,讓雲潤寧覺得在這個家裡多待一個都是煎熬和折磨。
*
朔月朣朧,白雪紛揚。
鎮撫巷中,彌府的馬車載著彌澄溪滿心歡喜地往宮裡去。
大寧坊路,金絡青驄馱著一心悲涼的雲潤寧往汐顏小築。
有人幸福,有人神傷。
馬蹄噠噠,雲潤寧回頭望了一眼,右相府無人追來,想來根本沒有人察覺她離了府吧。
兩旁的人家都歡聲笑語美滿和樂地歡度除夕,如此情景更是讓雲潤寧連連哀歎。
啪!
砰砰!
有孩童在門口點炮,馬兒有些受驚不安,雲潤寧小心避讓,可是架不住有淘氣的孩子朝路上扔響炮,驚得馬兒撒蹄跑。
“籲!籲!!”雲潤寧一手扯著馬韁,一手拍著馬脖子,好不容易才將馬兒安撫下來。
——“雲小姐。”
這一聲宛如天降,驚得雲潤寧抑製不住地一個激顫。
月光流鍍,雪色輝映。白茫茫的天地間,鴉青一色竟成了最豔麗奪目的色彩。
蘇傾之手裡握著一枝金黃的臘梅,是驚豔絕倫的點綴。
轟!
絢麗的煙火在空中綻放一朵明豔的花。
驚馬揚蹄騰空而起,雲潤寧失聲尖叫,眼看就要摔落,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蘇傾之扔到手中的臘梅,上前去一把將雲潤寧抱住——
嘭。
還是摔落在地了。不過,卻是軟的。
雲潤寧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跌坐在蘇傾之懷裡。
“蘇大人!”雲潤寧趕忙起身,“你沒事吧?”——蘇傾之異口同聲地問了這一句。
轟!
又一朵明豔的花在空中綻放。
有一朵嬌豔的花在心中綻放。
*
兩人一馬,在雪地上留下三串足跡。
明明煙火劈啪轟鳴,可氣氛卻更像是靜默的尷尬。
蘇傾之扯了個笑,指了指雲潤寧手中的臘梅花,“臘梅,你喜歡嗎?”
雲潤寧一怔,“上次的,也是你送的嗎?”
輪到蘇傾之一怔,不明白地反問了一聲:“啊?”
轟鳴的煙火干擾,雲潤寧聽見“嗯啊”了一聲回答,頓時心頭砰砰亂跳,小臉紅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