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順利,寧夏青回去準備了一下,便又過來與扈氏簽了過戶的契約。過戶的手續辦得很快,扈氏並不是舉棋不定的小女子,既然和寧夏青說好了,便催著苗老三立刻跟寧夏青辦手續。
這間鋪子如今已經在苗老三名下了,自然是由苗老三出面辦手續。在扈氏惡狠狠的目光下,苗老三像是霜打了的茄子,連個正臉都沒抬起來給寧夏青瞧過。
苗老三就低著頭站在那,任由扈氏把他喝過來,指示他在那裡那裡按手印,在那裡那裡寫名字,苗老三全程不敢多嘴一句。
這間鋪子是苗老三用私房錢盤下來的,在扈氏的蠻橫之下,苗老三不知道費了多少勁才攢下了這間鋪子,如今卻都流進了寧夏青的口袋。即便如此,苗老三也不敢當著扈氏的面表現出任何的不滿。
再往這邊回的時候,寧夏青還特意讓翠玉去多租了一輛空馬車跟在自己的馬車後面,這輛空馬車是用來拉杜姨娘回去的,寧夏青自然不會願意跟杜姨娘同乘一輛馬車回家。
辦完了過戶,約定好明兒去官府交付杜姨娘身契的時辰,寧夏青便去後院一趟。
到後院的時候,門口站著一個婆子,婆子手裡拎著一堆女人衣服,一臉嚴肅。寧夏青走到那婆子面前,向那婆子伸出手。那婆子一愣,卻無動於衷。
寧夏青道:“苗夫人已經答應放人了,你就把衣服給我吧,總不能讓一個女人光著身子走出這裡吧,那樣苗老三和苗夫人也說不清了。”
那婆子一怔,往前院去了一趟,確定扈氏確實答應放杜姨娘走了,便回來把杜姨娘的衣服塞給翠玉,然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後院。
寧夏青推開門,只見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床幔後頭一動不動,且被寧夏青推門的響聲嚇了一跳,劇烈地發起抖來。
寧夏青還瞧見,地上有點點滴滴的血跡,看起來並不像是什麽嚴重傷口造成的血痕,但也能證明的確是有人受傷了。寧夏青剛剛瞧見苗老三了,苗老三除了臉腫起來了之外,並沒有見血,看來這血是杜姨娘的,估摸著應該是吃了不少皮肉苦頭。
寧夏青讓翠玉把杜姨娘的衣服放在桌子上,冷冰冰地對床上的人影說:“快點穿好衣服跟我回去吧。”
“嘩啦”一下,床幔被猛地扯開,光著身子的杜姨娘從床幔間探出頭來,看著眼前的寧夏青,難以置信地說:“怎麽、怎麽會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寧夏青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杜姨娘。杜姨娘忽然暴怒起來:“是不是你又算計我了?不然那母瘋狗怎麽會找到這裡?”杜姨娘忽然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身子就衝寧夏青撲過來。
翠玉趕忙上前護住寧夏青,擋著不讓杜姨娘碰到寧夏青,寧夏青只是冷冷地說:“是苗夫人通知我過來的。你快點把衣服穿好,我沒有太多的耐心用來等你。”
寧夏青莞爾一笑,看起來高高在上:“苗夫人本想把你留在這裡,是我千求萬求,苗夫人才答應放你離開。你應該知道,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裡,會有什麽下場。我勸你不要再浪費時間,萬一苗夫人越想越氣非要找你算帳,我也救不了你。”
說完,寧夏青就走了出去。
站在院子裡,寧夏青微微抬頭,只見天空澄碧,晴得像一張藍紙,幾片薄薄的白雲,像被陽光曬化了似的,隨風緩緩浮遊著。
寧夏青站在位於九成巷的、自家鋪子的後院裡,心情有些複雜與唏噓。她知道,苗夫人不值得同情,她也從來不是什麽多愁善感之人,但她仍忍不住有些許感慨。
杜姨娘很快穿好了衣服,狼狽地從屋子裡出來,顯然是怕苗夫人真的改主意要把她留下。寧夏青回頭看了一眼杜姨娘,便徑直往外走,而杜姨娘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寧夏青後頭,仿佛生怕寧夏青把她丟給苗夫人處置似的。
寧夏青帶著翠玉上了停在前面的一輛馬車,把杜姨娘趕去後面的馬車,兩輛馬車緩緩駛離了九成巷。
九成巷本就熱鬧,是遠近聞名的熱鬧之地,此刻又正值晌午,正是人來人往的時候,馬車因此便駛得很慢。
在晃晃悠悠的馬車裡,寧夏青始終不怎麽說話,翠玉擔心地看了看寧夏青,咧嘴一笑,說:“姑娘,那苗夫人可真嚇人,她那大嗓門嚇得我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我、我還從來沒見過那麽可怕的女人,姑娘肯定也被嚇壞了吧?難怪苗老三那麽怕她……”
寧夏青點點頭道:“苗老三的確挺不喜歡苗夫人。既然不喜歡,大可一開始不要娶她,可苗老三貪圖扈家的勢力,所以將苗夫人娶回了家,卻又隻想要利用她,而不想要善待她,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苗老三是自作自受。”
翠玉點點頭,說:“嗯,而且苗老三還總想要害姑娘,苗老三是個壞人,他活該!”翠玉嘿嘿一笑說:“不過那苗夫人那麽凶,我瞧著姑娘卻挺敢跟苗夫人打交道的,居然真的能從苗夫人手上把那間鋪子給要了來,姑娘真厲害!”
“我不厲害。”寧夏青解釋道:“苗夫人本來就有意要把鋪子給我。你沒聽到嗎,是她先提起契約裡說抵鋪子的事兒的。是她有意把鋪子抵給我,而我也覺得,這樣對我來說很合算,所以我就答應了。”
翠玉想了半天,不明白地問:“那鋪子值這麽多銀子,苗夫人到底為什麽要把鋪子抵給咱們啊?就為了膈應苗老三啊?也是,那鋪子是苗老三辛辛苦苦攢出來的,苗夫人把那鋪子給咱們了,估計苗老三得心疼死。”翠玉越說越樂。
寧夏青卻只是勾了勾嘴角,嗔道:“傻孩子,苗夫人把鋪子收回自己名下不好嗎?那鋪子雖然是苗老三攢出來的,但苗老三挪的也是苗家的銀子,苗夫人把鋪子收到自己名下不必給我一個外人要好?”
翠玉不明白了:“那……那到底為什麽?”
寧夏青微微一笑,看著窗外,有些惆悵,又十足感慨地說:“你想一想,苗夫人是在那間鋪子的後院抓住苗老三和杜姨娘的,而且還聽苗老三和杜姨娘在背後那般詆毀自己,苗夫人又如何願意再和那間鋪子扯上關系呢?”
再強悍的女人,心也是會痛的。
寧夏青雖不及扈氏一半強悍,但寧夏青的頭腦很好,前世裡,譚文石正是忌諱寧夏青的心機,所以才聯合杜秋桐害死寧夏青的。在譚文石和杜秋桐眼裡,寧夏青很可怕很強悍,但寧夏青自己卻知道,再強悍的女人,心也是會痛的。
這也是她現下忍不住感慨的原因。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寧夏青自知扈氏不值得同情,卻還是不由得感傷。
翠玉忽然問:“姑娘,咱們真的要把杜姨娘賣給苗家嗎?”
寧夏青被翠玉的問題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也沒想就說:“當然啊,我都已經答應苗夫人了。況且,就算不賣給苗夫人,我也不想留杜姨娘了,像這種人留在家裡沒有好處,難道你還願意繼續跟她生活在同一屋簷下?杜姨娘做了對不起苗夫人的事,把她交給苗夫人去處置也好。”
“那……”翠玉支支吾吾地問:“那杜姨娘能賣多少錢啊?”
寧夏青微微皺眉道:“其實我沒打算真的收苗家的銀子,從苗家手裡拿了一個鋪子,我覺得已經夠了,要是再收銀子,倒顯得錙銖必較。不過,要是苗夫人願意給我的銀子的話,我也不介意收,畢竟誰都不會跟銀子過不去。”
想到這裡,寧夏青不由得諷刺地勾起嘴角道:“要是打發走杜姨娘還能為我賺一筆銀子,倒也不枉杜姨娘吃了寧家這麽多年的飯。”說完還冷笑了一下,深覺打發走杜姨娘是一樁好事。
翠玉卻沉默下去。
又過了好久,馬車駛上許寧街的時候,翠玉終於忍不住問:“姑娘……那、那你會為了銀子把我賣了嗎……”
寧夏青猛地看向翠玉,也是一愣。
寧夏青竟沒想到,翠玉居然會想到這一層。
難怪……難怪翠玉這個小話癆在剛才卻沉默下去了。原來是因為自己賣杜姨娘的事讓翠玉想到了自己。
也是,翠玉雖然與寧夏青之間早就是彼此依賴的關系,但翠玉畢竟是仆人,身契攥在寧家手裡,在這種事情上,翠玉所想的事情自然與寧夏青會有不同。
寧夏青微微一笑,說:“會啊。”
翠玉一愣,抬眼看向寧夏青,顯然是沒料到寧夏青回答得這麽乾脆,眼底的一點點期待沒有了,余下的失望和小心翼翼卻愈演愈濃。眼見著翠玉就要哭出來了,寧夏青趕緊說:“要是誰願意出幾百萬兩金子來買你,我不介意考慮一下。”
翠玉傻乎乎地“嗯”了一聲,歪著腦袋這才反應過來寧夏青的意思,忍不住伸出手輕輕碰了寧夏青的胳膊一下,又哭又笑地大聲控訴寧夏青:“姑娘,你……你居然欺負我……”
回到了寧家,寧夏青立刻吩咐把銀雀給遣去廚房幫忙,不許銀雀再去西廂伺候,隨即把翠芷翠蘿調去了西廂,美其名曰伺候杜姨娘,實則是看管。
安排了這些,寧夏青便去找曹氏,把杜姨娘的事情給曹氏完完本本地說了。
曹氏可是從來沒想過居然還有這種事,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竟忍不住帶了淚:“你爹、你爹才走多久啊,她怎麽就……你爹要是知道這事兒……”
寧夏青知道曹氏是又為寧永達傷心了,便連忙岔開話題:“娘,既然杜姨娘想離開咱們,咱們就把她打發了吧。況且,以她的性格,留在家裡也只會給咱們添堵,把她打發出去,娘也耳根清淨。要是繼續把她留在寧家,反倒是給寧家抹黑。”
曹氏點點頭,在寧夏青的安撫下住了淚,勉力平複了一下抽噎,隨後歎道:“其實我何嘗不知,她年紀輕輕,又無子女,把她留在家裡也是耽誤了她。只是,好歹得等你爹的喪期過了啊……”
寧夏青歎了口氣,說:“事到如今,也等不了了。況且,就她這樣的,就算是留著她的人給爹守喪,她也沒什麽誠心。反正這事兒也沒張揚出去,還不算是太丟人。把她一送走,她就跟咱們再沒瓜葛了。”
曹氏閉上眼,長久歎了口氣,道:“雖說我不喜歡她,但畢竟在一個屋簷下住了那麽多年,想不到她竟這般突然就要走。”
曹氏明白此事已成定局,便也沒多說什麽,隻讓藍英把杜姨娘的身契拿出來交給了寧夏青。
曹氏還讓藍英取點銀子過來,想要送給杜姨娘,算是對杜姨娘的最後一點情分,卻被寧夏青給攔下了,寧夏青說什麽都不讓曹氏給銀子,曹氏性情溫婉,也很少違拗寧夏青的意思,便隻好作罷。
次日一早。杜姨娘坐在鏡子前,一隻手舉著另一面小鏡子在背後照著,心疼地瞧著自己耳後的刮傷。
寧夏青推門進來,直截了當地通知杜姨娘:“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苗家也已經派人來接你了,動身吧。”
杜姨娘登時流露出可憐的神色,似是要哭:“大姑娘真的要把我賣到苗家?那苗夫人……大姑娘也看見了,我要是過去那邊,我非得被她折磨死不可……”杜姨娘竟登時就給寧夏青跪了下來,哀求道:“大姑娘,從前是我不對,大姑娘……”
寧夏青卻壓根不願意等杜姨娘說完,隻說:“你的身契已經交到苗家手裡了,你要是不自己走,我就叫苗家的人進來把你綁走。”
寧夏青還想說,杜姨娘的心早就飛了,早就不想待在寧家了,如今得償所願,應該開心才是。
但寧夏青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杜姨娘耳後的刮傷,寧夏青不是沒看到。杜姨娘以後的日子,寧夏青也不是想象不了。
杜姨娘扒著寧夏青不願意松手,杜姨娘何嘗不知道,一進了苗家,那扈氏定然會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杜姨娘從未有一刻這般的依戀寧家,這般想要留在寧家,這般把寧夏青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
寧夏青隻好看向翠玉,翠玉會意地吩咐了翠芷翠蘿幾句,隨即翠芷和翠蘿就把杜姨娘給拉了出去,寧夏青站在西廂,聽著杜姨娘漸漸遠去的哀求聲,寧夏青甚至也覺得不忍了起來。
在苗家派來接人的馬車快要動身的時候,翠玉還是追了上來,掀開簾子,丟進去一個鼓鼓的小荷包,冷漠地說:“這是太太和大姑娘的意思。”說完就放下簾子,任由馬車把抽泣不已、不情不願的杜姨娘拉走了。
寧夏青到了官府,與苗老三和扈氏一塊,將鋪子過戶的手續和杜姨娘的身契都一並在官府那邊備案好了。九成巷的鋪子,終歸是讓寧夏青得了。
與此同時,寧三老爺的作坊出事了。
寧夏青站在新開在九成巷上的華彩苑分鋪裡,穿堂風拂起她鬢角,生意場的風雲變幻永遠沒有停歇的時候,三老爺作坊出事的消息穿過來,她便知道,下一場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