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夏青臘月初三成的親,沒幾天后阿正便啟程去寶羅莊了,再過了二十幾天,便到了年關。年年光陰似箭,每年都似往年,街上喧鬧無比。只不過,萬盛行再也不複昔日的氣派風光了。
蕭景元受五皇子之命,派人去華彩苑下傳世琉璃的訂單,卻被告知明年的傳世琉璃早已經都被別人定下了。蕭景元當然不會這樣就被糊弄過去,可寧夏青那邊卻拿出了蓋有太子官印的訂單,蕭景元哪有那麽硬的頭皮去和一國太子爭高低?
本想著借這筆單子好好刁難一下寧夏青,最好能夠趁機給寧氏安一個無法洗脫的罪名,扳倒整個寧氏,卻不料寧夏青那邊有太子坐鎮,根本沒給蕭景元見縫插針的機會。
太子和五皇子之間日漸焦灼,彼此越來越有你死我活之勢,只是現在尚未分出勝負,蕭氏也不是不懂得要給自己留點退路。蕭景元自然會看在太子出手的面子上,暫且知難而退。
只是,知難而退之後,五皇子那邊卻又不好交代。五皇子要蕭景元辦的事,蕭景元沒有辦成,五皇子會輕易饒了他?蕭景元夾在中間,自是十分難做,這些日子裡,蕭景元可真是受了不少夾板氣。
辦不好五皇子交代的差事,五皇子不饒他,蕭氏也不饒他。這些日子天天跟催命似的往他這裡遞消息,耳提面命冷嘲熱諷,蕭景元都快被蕭氏給折磨瘋了!
蕭景元一直是無人敢惹的囂張少爺,如今卻都快被磨得沒脾氣了,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被兩條街外小孩子放炮竹的吵鬧聲給煩得要命,卻連抱怨都懶得抱怨。
夜夜被氣得無法安枕,還哪裡有力氣去抱怨這等小事。
荀管事走進來稟報,說是寧夏青加入商會的手續都辦完了,而因為寧夏青拉回來了北地單子,不少之前從商會跳槽到公所的人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那些人不過都是見風使舵罷了,如今的蕭景元已經無心去管那些牆頭草了。
曾經的銳氣被磨去大半,蕭景元宛如被追擊到橫衝直撞的困獸。
之前為了拖垮寧氏,蕭氏注入大筆的本錢,企圖用低價來拖死寧氏,本來已經快要功成,寧夏青卻在蒙古旗開得勝,為寧氏另尋到了生路。
如今蕭氏的處境著實是尷尬無比。要是繼續這樣拖著寧氏,蕭氏就會消耗更多的銀子,但若是知難而退現在收手,之前投入了那些本錢就都打水漂了!
那可不是幾十幾百萬兩啊!近一年的時間,蕭氏手頭的訂單不計其數,搭進去的銀子也不計其數!現在還如何能夠說放手就放手?!
且不說蕭景元不願意放手,就算是蕭景元願意放手,蕭氏會饒了他?他搭進去這麽多銀子,蕭氏之後還不找他算帳?
如今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這局面宛如把蕭景元架在高高的火堆上炙烤。蕭景元思來想去,覺得只能另尋他法,劍走偏鋒,才能解蕭氏如今之困,也解自己如今之困。
荀管事卻覺得,蕭氏這一年來已經因為寧氏而損失了太多,眼下若是繼續死咬寧氏不放,對於蕭氏而言,只會有更多的損失。
在荀管事看來,不如暫且認栽,先把心思都放在發展公所上。公所剛剛成立,根基尚不穩,不如從長計議,先扶持公所,待來日再和商會相爭。
荀管事雖然沒說,卻表露出了這樣的意思,便是覺得蕭景元太過急於報復了。
蕭景元苦澀一笑:“你當我不明白?都這種時候了,我怎麽會不明白事有緩急的道理?!”他已受了這麽多挫折,又怎麽會不懂得事有緩急,從長計議的道理?!
可是,他想從長計議,蕭氏允許他從長計議嗎?
蕭氏一天好幾次地往他這邊傳信,天天催他戴罪立功,爭取重新取得五皇子的器重,蕭氏催命一樣,都快把他給煩死了。
他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
事到如今,蕭景元早就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按照蕭氏的意願,以打垮寧氏為首要任務,盡快佔據梅公郡市場,將寧氏趕盡殺絕。
到時候,在梅公郡裡,公所的地位將無可取代,而寧氏倒台後,北地的訂單也必然會落到蕭景元手裡。
走到如今,從蕭景元個人來說,他只能一條路走到黑。
譚文石剛剛布置完年關的一系列事宜,交代完年下的進貨出貨開業布置流程後,就從四橫胡同的自家店鋪走了出來。
自從譚文石離開寧三老爺自己開店做東家之後,正逢寧三老爺顯出頹勢,又憑借著公所給予的便利條件,佔盡了天時地利的譚文石可謂是一帆風順,日進鬥金了。
唯有握在自己手裡的才是可靠的。對於譚文石而言,這幾間鋪子不僅僅是他脫離寧三老爺的資本,也是他將來脫離蕭氏的資本。
譚文石不希望變成第二個齊高原,每次想起齊高原的結局,譚文石都心有戚戚。譚文石所有的指望都寄托在這幾間鋪子上,他只希望倚靠這幾間鋪子來擺脫他這二十幾年來未曾逃脫的,為人棋子、任人魚肉的命運。
譚文石還沒走出自家鋪子,站在四橫胡同上,忽然,一輛馬車瘋了似的停在他面前,那馬匹和車輛差點直接撞到他身上,車轍擦過他的臉,離他不過半寸距離,幸得祿子在一旁扶著,不然譚文石非得被驚得仰面跌倒不可。
譚文石還沒來得及反應,馬車裡忽然跳下來一個人,那個人十分驚慌,跳下來的時候幾乎是完全迎面摔下來的,差點趴到譚文石的腳上。
那人一抬頭,譚文石才發現,居然是自家的小廝,此刻那小廝滿臉都是從未有過的慌張,這才讓譚文石剛剛居然都沒發現。
“慌慌張張的幹什麽……”祿子斥責的話還沒說出口,那小廝便失了魂似的開口,哭著說:“不、不好了……”
譚文石略一皺眉,臉色也不太好,沉聲問:“怎麽了?夫人又遣你來做什麽?”
這小廝挺得薛芊芊器重的,薛芊芊每次有事找譚文石,都是遣這個小廝過來。
然而薛芊芊找譚文石通常都沒什麽正事,無非就是又跟杜秋桐爭風吃醋,或者是跟譚老太太起了齟齬罷了。
正因如此,如今譚文石每次看到這個小廝都覺得頭疼,沒半點好臉色。
譚文石心裡頭挺無奈的,真後悔娶了薛芊芊這個霸道的婆娘!若沒有薛芊芊,譚文石就能少了許多煩惱,也不至於終日憂心頭痛!
那小廝慌裡慌張地答:“太太她……她跌了一跤……”
譚文石這下子徹底怒了:“她跌了就跌了,請大夫去瞧不就成了?!我又不是大夫,來找我做什麽?!”
譚文石心中積怨頓生,不由得說了幾句狠話:“是不是又讓我回去陪她?不知道我這邊忙嗎?她就不能懂點事嗎?還是又讓杜姨娘去伺候?不知道杜姨娘懷著孕嗎?她就不能消停幾天?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非得氣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譚文石心裡對薛芊芊著實是怨懟已久,剛剛又被這小廝突如其來的馬車嚇了一跳,因此一時有些難以平複,就將心裡的怨氣全對這小廝發泄出來了。
“不、不是……”素日裡,若是譚文石發這麽大的火,小廝早就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但今日這小廝顯然是遇到了比譚文石發火更可怕的事情,因而一時竟也沒有被譚文石嚇得失語,開口道:“是、是太太她……沒了……”
“你再說一遍!!!”譚文石登時就面色變了。
發現薛芊芊屍體的人是譚老太太身邊的朱婆子。朱婆子當時路過院子,聽見井中似有異聲,還以為是有蛤蟆呢,過去一瞧,卻差點沒嚇掉老命!
朱婆子嚇得連腿都軟了,怎麽都站不起來,是旁人聽見朱婆子的叫聲趕到之後,才七手八腳地把薛芊芊給撈上來,薛芊芊的身上還帶著余溫呢,卻再也沒氣了!
譚老太太聽說這個事,嚇得當時就臉色一白暈了,家裡人慌了手腳,又是掐人中又灌人參的,卻直到現在都沒能把譚老太太弄醒。
而杜秋桐在聽說這件事後,直接嚇得癱倒了地上,嚇得腹中痛楚不已,八成是要早產了!現在正在西廂叫喚著好像要生了!
而碧影和另一個妾室則也都慌了手腳。碧影和那個妾室反應了半天,才一個去照應譚老太太,一個去照應杜秋桐,所有人都嚇蒙了!
而薛芊芊的屍體,還在井邊擺著,譚家此刻全亂套了!甚至沒人記得要把薛芊芊的遺體給安置一下。
冰冷的天裡,薛芊芊的遺體就大喇喇地擺在院子裡,渾似沒人收屍般淒楚!
譚文石回到家裡,見那具擺在井邊的屍體。
薛芊芊身材較胖,皮膚白皙,那副外表,一瞧便知其養尊處優趾高氣昂。如今死了,竟然顯出幾分可憐來。
譚文石曾經在心裡無數次地詛咒薛芊芊去死,如今薛芊芊真的死了,他不知怎的,竟然沒有半點得償所願的喜悅。
譚文石站在那裡,看著妻子的遺體,他心裡不由得害怕,卻又移不開目光。很是難得的,譚文石也有這等手足無措的時候。
“爺,您回來了?”一個丫鬟匆匆忙忙跑過來,趕忙道:“杜姨娘那邊……”
譚文石登時心裡一咯噔,忙問:“杜姨娘怎麽了?孩子還好嗎?”他生怕自己再失去一個孩子。
“杜姨娘已經平複下來了,剛剛應該只是嚇到了而已,並不是早產。”那丫鬟報的算是個喜訊。
“這就好……”譚文石怔怔地說。
丫鬟又道:“不過,杜姨娘受到了驚嚇,現在還有些後怕,爺快去看看吧。”
“是嗎?”譚文石的神志漸漸回來,道:“我這就過去。”離開之前,譚文石還不忘讓人先把薛芊芊的遺體給抬到屋子裡去,這大冷天的,總不能把這般可憐的薛芊芊給晾在外面。
譚文石隨即便抬步往杜秋桐的西廂走,卻在即將邁進西廂的時候,聽見裡頭傳來杜秋桐的一聲呵斥:“你這丫鬟說什麽呢?偷情這頂汙穢的帽子,你也敢隨便往太太頭上安?!要是傳出去,外人得怎麽議論爺?!你再說這話我撕爛你的嘴!”
譚文石登時就停住了腳步,緊緊地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