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石站在杜秋桐的門口,滿臉凝重地思索著,就在這時,另一個丫鬟走過來向譚文石耳語了幾句,譚文石的臉色登時就變得無比難看。
原來,就在薛芊芊驟然離世、譚家一片混亂的時候,譚家的下人們竟然在家裡發現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家夥,此人正是薛芊芊的表弟,叫作莊開元。
從前薛副尉在梅公郡裡橫著走的時候,帶活了其身邊一眾親戚,當時莊家也是依靠薛副尉過活的家族之一,也算是榮耀過一時。只不過,後來薛家敗落,薛副尉調離梅公郡,莊家也就又回到了之前的慘淡境遇。
然而,這個莊開元過慣了好日子,無法再過回那種貧寒生活了,且伸手慣了,因此無法自食其力,於是便來依靠薛芊芊。
說起來,薛芊芊和莊開元同齡,小時候也曾在一塊玩過,算是有點交情。因此,薛芊芊念在親戚情分和過去的交情上,便時不時對莊開元照顧一二。
這個莊開元不知道是從哪裡弄來了一些香料,如今主要靠倒賣香料過活,而莊開元的主要主顧就是薛芊芊。莊開元懶散慣了,吃不了在外奔波吆喝的苦,因此每次進了香料後,就厚著臉皮來譚家找薛芊芊,把香料高價倒賣給薛芊芊。
薛芊芊本來也有些煩他,但畢竟親戚一場,不好直言拒絕。
再者說,自從薛副尉調走後,薛芊芊在梅公郡裡算是舉目無親,在譚家的地位也大不如前,這個莊開元雖然不成氣候,卻好歹都算是薛芊芊的娘家人,因此,薛芊芊對莊開元多加照顧,也有扶持娘家的意思在。
只不過,這個莊開元實在是不成事,薛芊芊這般照拂,莊開元卻仍是爛泥扶不上牆,除了給薛芊芊增添負擔之外,幫不到薛芊芊半點。
就在薛芊芊出事的時候,這個莊開元被人發現出現在譚宅,且形容鬼祟,似是做了虧心事一般。譚家的下人們二話不說,便聯合起來把莊開元給扣住了,先關在了庫房裡。
之後,譚家的下人們搜查莊開元隨身攜帶的物品,卻不料,竟然在莊開元的包裡發現了下三濫的歡好藥!
而莊開元一口咬定,自己包袱裡的歡好藥是薛芊芊命他帶來的……
譚文石站在杜秋桐的門口想了一會,臉色越來越難看,然後沒有進杜秋桐的屋,而是直接轉去看莊開元了。
莊開元包袱裡裝著下三濫的藥,而杜秋桐又讓丫鬟不要揣測薛芊芊是否偷情,樁樁件件擺在譚文石面前,事實仿佛已經很明顯了。
譚文石剛剛走到庫房門前,還沒走進去,就有一個丫鬟從主院那邊過來,小聲地跟譚文石說:“爺,剛剛抬太太遺體的時候,從太太的貼身衣物裡面忽然掉出了這個東西。”
譚文石接過來一看,只見是一塊玉佩。那塊玉佩的成色算不上好,一看便知定不是薛芊芊瞧得上的東西,既然不是薛芊芊的東西,定是旁人贈給薛芊芊的。而薛芊芊在貼身衣物裡放著,可見定是極為要緊的物件了。
這玉佩的成色算不上好,上面雕著榮華富貴的紋案,倒是很符合莊開元的出身和品味。以莊開元的身價,要是想戴個玉佩附庸風雅,八成就會選中這樣的玉佩。
倘若真是莊開元的玉佩,出現在薛芊芊的貼身衣物裡,這就說明……譚文石氣得渾身發抖!
莊開元包袱裡的歡好藥、杜秋桐所喝止的有關薛芊芊偷聽的傳言、從薛芊芊貼身衣物裡調出來的玉佩……這一切仿佛都在彼此印證著!薛芊芊竟敢……
譚文石剛剛所生出的那一點愧疚、憐憫登時都煙消雲散,只剩下震驚,和恨不得讓薛芊芊活過來,自己親手拿刀將對方再砍死一次的恨意!
就連精明如譚文石都氣得怔了一陣,反應過來後,就打算拉著莊開元去報官,要把莊開元給扭送法辦!
就在這時,一句嬌聲從他身後響起,正是杜秋桐那柔情似水的聲音:“爺……”
譚文石回過頭,只見身後的女子一臉擔憂地站在自己身後,那女子的眼睛似秋水,在瘦弱的身子上,肚子卻微微隆起,裡面正是譚文石的親生骨肉。
譚文石想起來之前薛芊芊的那個孩子,頓時甚至懷疑起薛芊芊腹中骨肉的血脈來,在那一瞬間,譚文石甚至有些慶幸薛芊芊的那個孩子沒了,不然的話,那孩子豈不成了譚文石一輩子的心頭疑慮?
譚文石不由得一皺眉,對杜秋桐道:“你怎麽過來了?怎麽不好好休息?看過大夫了嗎?”
“我不要緊的,我只是擔心娘。娘剛剛昏過去了,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咳咳……我要是不親自看娘一眼,我怎麽都無法放心……”杜秋桐一邊忍不住咳,一邊情真意切地說。
“你懷著孕,照顧好自己最要緊。”譚文石一邊說,一邊盯著杜秋桐的肚子發呆,神色複雜。
杜秋桐莞爾一笑,篤定地說:“沒關系的,因為我相信,咱們的孩子一定會爭氣,為我爭氣,也為爺爭氣。”
譚文石的臉上依舊不見喜色,卻在杜秋桐的殷殷目光下,還是抬起手撫了撫杜秋桐的肚子。
薛副尉被調走後,雖還有薛家人在梅公郡裡,卻因為薛副尉已經不再得勢的關系,對薛芊芊也淡了許多。如今薛芊芊驟然離世,且死因可疑,也沒有薛家人來為她爭辯一二。
倒是有不少莊家人過來,為被譚文石關著的莊開元鳴不平,要譚文石趕緊把莊開元給放了。
因此,就在這一年的年關將至之時,薛芊芊好生生的一個大活人,就這麽忽然沒了,且連個死因都說不明白,卻連個為她申訴一二的人都沒有。反倒是非親非故的寧夏青,在聽到消息後,心裡頭一陣陣為此發冷。
寧夏青不喜歡薛芊芊,卻也不至於討厭。在前世裡,寧夏青與薛芊芊也算是相處多時,如今聽聞薛芊芊驟然離世,寧夏青雖不至於為此悲痛,心裡頭卻總是不由得空落落的,仿佛為了薛芊芊而沒著沒落的。
寧夏青聽到的說法是,薛芊芊和旁人偷情,結果不知為什麽起了爭執,薛芊芊一氣之下就投井自盡了。
寧夏青卻有些不敢相信。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薛芊芊對譚文石的情,寧夏青都是看在眼裡的。薛芊芊霸道跋扈,目中無人,舉止失度,可她縱是千萬般不好,寧夏青都從不覺得,偷情這種事會跟薛芊芊扯上關系。
寧夏青聽到這個說法,著實是覺得不可思議。她甚至有些不敢深思。
寧夏青唯一能做的,就是為薛芊芊去上一炷香,姑且算是前世裡也曾同為譚文石妻妾的情分。
薛芊芊的喪禮很簡單。因為眼下將近年關,喪禮總不好排在年後,因此在臘月二十九當天,薛芊芊還未滿頭七,就要被匆匆抬離譚家了。
薛芊芊被抬出去的那天一早,想給薛芊芊燒一炷香的寧夏青就這樣登上了譚家的門,邁進了這個她前世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
寧夏青到的時候,譚文石就站在靈堂裡。
譚文石沒有著白,而是穿著一身玄衣。那身衣裳襯得他也頗為俊朗,卻透著不可忽視的憔悴。那顏色透著溫柔的極端,像是永遠沒有盡頭的黑夜。譚文石絕對稱得上俊俏,不然前世今生也不會有那麽多女人為他傾倒。
譚文石回頭看寧夏青,不由得愣了一瞬,忽然有些失常,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寧夏青太了解譚文石了。她太知道譚文石這語氣後面代表著什麽情緒了。她知道,譚文石心裡難過,無論是對於薛芊芊的驟然去世,還是對於薛芊芊可能的偷情,譚文石都覺得無法承受。
周圍有很多人,這讓寧夏青一時間不知道該跟譚文石說些什麽。
按理來說,沒人願意在臘月二十九這樣的日子裡來參加白事的,可譚文石如今是公所的領頭人,自己的買賣又經營得如此之好,地位遠遠超過當年。因此,即便是白事,還是有不少人蜂擁前來。
在這樣多的人面前,寧夏青不知道該跟譚文石說些什麽,隻好點頭致意,燒香之後便進了譚宅的後院。
對於寧夏青來說,這後院的一草一木都很是熟悉,卻都有些陌生感。到底是兩世了,住進了不同的人,院內陳設也多有不同,一切都不可避免的物是人非。
她之所以進譚宅後院,是為了去找杜秋桐。她看到杜秋桐的時候,杜秋桐一身素縞,眼眶紅紅的,瞧著可憐見兒的。
“表姐,可真是嚇死我了,幸好你來看我……”杜秋桐話剛出口,就帶了哭腔。
“好了,沒事了,如今還是你肚子裡的孩子最要緊。”寧夏青寬慰了一句。
其實,她之所以來找杜秋桐,是因為她心有疑慮,對薛芊芊的死總是無法釋懷,這才想要來打探一二。
然而,出乎寧夏青預料的是,她還沒開始問,杜秋桐倒是先開口說了:“表姐,你不知道,當天我家老太太嚇得都暈過去了,我也嚇得不輕,差點早產,誰知道我家太太竟……”
寧夏青見自己沒問杜秋桐就要說,便知杜秋桐早已排演好了今日的戲碼,乾脆順著問:“你家太太竟怎麽?”
“唉喲,我可真不好說出口,那種事情說出口會讓我家爺難堪的……”杜秋桐連忙擺出一副深明大義的表情。
不好說出口?寧夏青聽杜秋桐這話,不由得在心裡暗暗冷笑。
薛芊芊涉嫌偷情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在華彩苑的寧夏青都聽說了,難道還能是譚文石自己到處講自己的醜事?
薛芊芊偷情這種話是誰傳出去的還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表姐,你是不知道,那天的場面有多可怕,我家太太臉色煞白,從井裡撈上來之後,臉都是白的,衣服都濕的亂七八糟,連身上鬥篷都不知去向了,要知道現在可是大冬天啊!唉喲,那場面可真是……”杜秋桐一邊說不願意講這件事,一邊假裝忍不住地跟寧夏青念叨。
寧夏青忽然一陣陣惡寒。
前世是湖,今生是井嗎?今生的薛芊芊和前世的寧夏青有什麽兩樣?!薛芊芊怕是和前世的寧夏青一樣死不瞑目,而前世裡,杜秋桐恐怕也是這樣,害死寧夏青之後又往寧夏青身上潑髒水!
寧夏青覺得自己很蠢,自己居然在為薛芊芊鳴不平,居然因為薛芊芊而恨上了杜秋桐!她怎麽都無法停止自己心裡這愚蠢的、毫無道理的推己及人。
越是這樣想,寧夏青離開譚宅的腳步就越快,仿佛是要盡快離開這個充滿陰謀算計得、令人作嘔的譚宅一樣。
直到走出譚宅的時候,寧夏青才終於松了一口氣,上了馬車,忍不住往薛芊芊的靈堂那邊看了一眼,不知怎麽,又想起他在靈堂看見一身玄衣的譚文石時,譚文石那失魂落魄的表情。
薛芊芊是譚文石的妻,而寧夏青前世裡是譚文石的妻。直到這時,寧夏青才忽然開始設想,前世裡她死了之後,譚文石是什麽反應呢?會不會如今日一般失魂落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