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杜秋桐就再也沒說出什麽話來,十分明顯的,杜秋桐自始至終都心不在焉。
飯後,寧夏青讓老太太和曹氏安心地歇午覺,並且硬是拉著杜秋桐,說是表姐妹好久沒見了要說幾句體己話,把杜秋桐從老太太的屋子拉到了自己的屋子裡。
寧夏青開門見山地說:“原來你還不知道你家太太可能有了身孕的事。”
杜秋桐垂眸,平靜地說:“太太是有福之人,就算是有了身孕,也不奇怪。”
寧夏青看著杜秋桐,笑著說:“你也別著急,反正這只是我和奶奶的猜測,未必就一定是真的。”
杜秋桐不吱聲。寧夏青繼續說:“不過嘛,她嫁過去有大半年了,的確也該有孩子了。”前世裡,譚文石的第一個孩子就是薛芊芊的,雖然沒有來的這樣早。
杜秋桐依舊垂頭喪氣,像是隻鬥敗了的蛐蛐。寧夏青平靜地說:“不過嘛,如果此是是真的,對你來說也不見得就是壞事。”
杜秋桐毫無欣喜之意地說:“若此事當真,我家爺就有後了,我自然會為我家爺高興的。”
寧夏青忽然笑出了聲:“你明知道我不是在跟你說這些套話。”
杜秋桐不解地望向寧夏青,低聲說:“表姐說這話,我可就聽不懂了。”
寧夏青歎了口氣,道:“你嫁過去不足一個月,眼見著就瘦了好幾圈。薛芊芊是什麽性格,你我都清楚,從前在顧府,你們當眾鬧得那一場,誰也都沒忘記。如今她是妻你是妾,她會怎麽挾製你,我心裡也能猜出一二。”
對著杜秋桐狐疑的目光,寧夏青平靜地說:“可她若是真的有了身孕,自然就分不出心神來鉗製你了,你不也就能多跟譚爺在一塊了嘛。”
寧夏青話中的意思很明顯了,杜秋桐不可能聽不明白。
薛芊芊是什麽樣的性子,誰都知道。薛芊芊有多恨杜秋桐,也是人盡皆知的。
杜秋桐剛嫁過去的那一晚,薛芊芊就當著眾人的面拉走了譚文石,讓杜秋桐狠狠地難堪了一下。幸好杜秋桐能忍,否則一旦露出半分不悅,將來更是會被薛芊芊以此做文章,讓杜秋桐失了譚文石和譚老太太的心。
本以為在第一晚受了辱,這事也就結了。沒想到在之後的日子裡,薛芊芊仍是不斷地攔著譚文石和杜秋桐在一塊。在杜秋桐嫁過去的第二天,薛芊芊竟然就把自己屋裡一個叫碧影的丫鬟抬了通房!
平日裡,薛芊芊不是自己霸佔著譚文石,就是讓那個碧影替她霸佔著譚文石。讓薛芊芊這麽一通攪和,竟讓杜秋桐時至今日仍然是處女之身!像此等奇恥大辱的閨房秘事,杜秋桐根本沒臉在寧家說出口!
因為杜秋桐始終是一個“有名無實”的姨娘,譚家的下人們也都因此在背後議論不休,在譚家,杜秋桐早就沒有任何臉面了。若不是杜秋桐能忍能順從,哄得譚老太太開心,從而得了譚老太太的青睞,杜秋桐在譚家恐怕一天都待不下去。
更關鍵的是,譚文石待杜秋桐也算不上多麽親厚。
譚文石被薛芊芊看得緊,加上生意上的事又忙,也分不出心思來多顧及杜秋桐。若不是為了讓杜秋桐來打探寧夏青的消息,譚文石恐怕都不會踏進杜秋桐的房門。
杜秋桐和譚文石可是早就相識了,彼此間也有過不少甜言蜜語,也算是一對有情的鴛鴦,如今終得雙宿雙棲,按理來說,怎麽著都該有一陣子郎情妾意如膠似漆的時光。可如今,杜秋桐的日子裡只有冷落和折磨。
理想落進現實裡,竟是這般諷刺和慘淡。
可眼下,薛芊芊很可能已經有了身孕。若是薛芊芊有了身孕,自然就不可能伺候譚文石了。只要薛芊芊不能親自上陣了,那個碧影根本掀不起什麽風浪,到時候不用杜秋桐表示什麽,譚老太太就會把譚文石往杜秋桐的房裡趕。
而且,譚老太太喜歡恭順的兒媳,以那薛芊芊的心性,能討譚老太太的歡心才怪了,因此譚老太太一直就不喜歡薛芊芊。如今薛芊芊懷了身孕,譚老太太定會借此扶持杜秋桐爭寵,以達到鉗製薛芊芊的目的。而這也將是杜秋桐的機會。
寧夏青的話有道理,對於杜秋桐來說,薛芊芊懷孕並不是壞事。
可是,這種話從寧夏青這樣一個閨中女子的口中說出來,怎麽聽怎麽顯得奇怪,顯得這閨中女子是經歷過這等事一樣。
杜秋桐垂眸,低聲道:“表姐快別說這話了,叫人臊得慌呢……”
寧夏青只是冷淡地說:“為人在世,若是連厚臉皮都修煉不出來,還不得被人拿捏得俯首帖耳?無論是生意,還是家宅之事,都是一樣的道理。”
寧夏青這樣一說,杜秋桐神色忽然有些閃動,抬起頭張了張嘴,好像想要說些什麽。相對而坐的寧夏青盯著杜秋桐,似乎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杜秋桐這一微妙的動作變化,卻像是了然於心似的,忽然說:“我最近很忙,鋪子那邊還有事,我就先過去了,不招待你了。”
寧夏青站起來,一邊給自己披上鬥篷,一邊說:“老太太和太太都歇午覺呢,咱們就別去打擾二位老人家了。薛芊芊本就看不慣你,若是你在外面耽得太久,我怕她以此做文章。我這就送你出去。”
杜秋桐隻好站起來,表情有些尷尬,石燕拿著杜秋桐的鬥篷要來給杜秋桐披上,杜秋桐卻揮揮手示意石燕推開,對寧夏青說:“我……我來了寧家一躺,還沒來得及去看我姑姑呢。表姐若是忙,我就不耽誤表姐的時間了,我自己去西廂就成,看過我姑姑後,我自行離開。”
寧夏青冷冷地看過來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也好,杜姨娘這些日子一直沒什麽動靜,你難得來一趟,姑侄間說說話也是應該的。那我就不陪你了,你自便吧。”說完,寧夏青就走了出去。
寧夏青一出去,杜秋桐的臉上立刻顯出些許不悅之色,扭臉就奔著西廂去了。
杜姨娘一見杜秋桐過來,立刻說:“可算是有親人來瞧瞧我了。”隨即吩咐身旁的丫鬟銀雀,讓銀雀給杜秋桐上一壺白水來。
杜姨娘連著聲地對杜秋桐抱怨道:“你都不知道,你那個表姐自從接手了生意以來,帳上的銀子跟流水似的,庫房裡的好料子堆得跟山似的。可是她是怎麽對我的?根本沒拿我當個長輩!我這連個好茶都沒有,今兒只能讓你喝水了。”
杜秋桐拿出四盒龍井新茶放在桌上,說:“小姑,這是我哥哥讓我給你帶來的,你留著吧。”
杜姨娘收了茶,笑著說:“還是我的親人知道關心我。那個死丫頭居然這般刁難我,壓根就是沒把我當一家人看!她都那麽有錢了,卻連一點都不願意分給我,像她這樣的畜生心腸,將來肯定不得好死!”
杜秋桐也沒喝那白水,只是低聲說:“其實我今日過來,也是替我哥哥給小姑帶句話的。”
杜姨娘愛不釋手地看著那茶葉,也沒把杜秋桐的話當回事,只是隨口問了句:“什麽話啊?”
杜秋桐道:“我哥哥說了,小姑正年輕呢,在這裡枯守一輩子豈不是耽誤了?所以我哥哥想為小姑尋個出路呢。”
杜姨娘不由得身子一抖,表情有些尷尬,還露著怨恨,仿佛是想到了什麽,有些戒備地問:“你哥哥想為我尋個什麽樣的出路?”
杜秋桐道:“我哥哥說了,如今華彩苑的生意正紅火,小姑又身在寧家,若是想要借著華彩苑的生意來給自己謀點體己錢,也不是難事啊。”
“原來是賺錢的事兒……”杜姨娘的表情驟然放松下來,卻又歎了口氣,怨恨地說:“你當我不想給自己謀劃點體己錢?可你那個表姐賊有心眼,我如今只是想幫杜家人在華彩苑裡拿幾匹料子,你表姐都不讓呢,我還從哪給自己謀劃體己錢?”
杜秋桐道:“小姑難道忘了,去年的時候,小叔不是想借我姨媽的那間鋪子開店來著嗎?”
杜姨娘邊想邊說:“是有這事,不過你那個黃土埋半截的姨媽不答應,這事就黃了。你小叔如今還閑晃蕩著呢,全靠你小嬸每天從鄉下挑些蔬果來縣城裡賣才能維持生計。哼,要不是因為你那該死的姨媽,你小叔怎麽會直到如今還閑晃蕩?”
杜姨娘有些疑惑:“不過,你怎麽忽然提起這事來?”
杜秋桐道:“我姨媽沒答應,是因為不想把那間鋪子交出來。可若是小姑能自己盤一間鋪子,隻從華彩苑裡進貨,這事不是就還能商量嗎?我可是知道,華彩苑如今給好幾家鋪子提供貨源呢,既然都能給外人供貨,那又怎麽會不答應給小叔供貨呢?”
杜姨娘不由得眼睛一亮,避開杜秋桐的目光,鬼鬼祟祟地盤算了起來,邊想邊說:“要是我能弄到一間小鋪子,從華彩苑進貨,讓你小叔來打理,的確是個好主意。”
杜姨娘還不忘補充道:“你也別多想,我……我手裡有點銀子,我自己就能盤下一間鋪子來。”
杜秋桐也沒理會杜姨娘話中的閃爍,只是附和說:“咱們跟表姐是親戚,從華彩苑拿貨的時候能有幾分折扣,就算是要求賒帳,表姐也是會答應的。”
杜姨娘笑得特別開,趾高氣昂地說:“那是。再者說了,讓你小叔賣從華彩苑裡進的貨,這是幫華彩苑擴大名聲呢,你那個該死的表姐還得感謝我呢!”
寧夏青從自己的院子出來後,假裝去了前頭的鋪子,卻隻待了一會,就又去了老太太的屋子,一掀簾子,果然看見老太太和曹氏都滿臉凝重地坐在那裡。
老太太的眼皮耷拉著,嚴肅地說:“青兒,你說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寧夏青沉聲道:“就和我剛剛說的一樣,事情沒有那麽嚴重。杜秋桐估計只是從譚爺那裡聽來了隻言片語,所以才誤會了。”
“沒那麽嚴重?”老太太道:“那你說說,你二堂叔殺頭要被什麽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寧夏青一臉真誠地答:“二堂叔之所以惹了官司,是因為有人說他觸犯天子之色。這事若往重了說,殺頭也是可能的,但那需要有確鑿證據證明二堂叔的確用了柘黃色,且還得證明二堂叔是蓄意如此,而且還得趕上上頭有意要殺雞儆猴。”
“眼前這狀況,以上三條一條都不滿足。”寧夏青盡量直白地說:“我這麽跟你們說吧,按照律法來說,觸犯天子之色的人,最嚴重的確實可能會被殺頭,但自建國以來這麽多年,沒有一個人因為這條罪名而喪命,我這樣說你們能明白吧?”
老太太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點點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老太太到底是懂得多反應也快,立刻問:“可是,官府既然不想要你二堂叔的命,那鬧騰這麽一場,到底是想從你二堂叔這裡得到什麽呢?”
寧夏青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寧夏青並不十分肯定地說:“不過嘛,二堂叔的作坊不值得讓旁人花這麽大心思去惦記,我琢磨著,二堂叔值得人惦記的也就是一些核心的工藝機密了。總之這些都跟咱們華彩苑沒關系,牽連不到咱們。”
老太太又問:“真的跟咱們華彩苑沒關系嗎?我可從杜秋桐那裡聽來了一些風聲。我問你,旁人退回來的那些料子,你到底有沒有退回作坊?你難不成在借銀子幫你二堂叔做什麽不能見人的事?”
寧夏青莞爾一笑,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料子當然都退回作坊去了,衙門那邊都有記錄的,我豈能作假?至於借銀子,也不知道杜秋桐就從哪聽來的,八成是她誤會了。”
寧夏青又說:“不管怎麽樣,杜秋桐來了這一趟,也讓咱們娘仨能把話說開了,現在你們都知道了,沒人想要二堂叔和我的命,只要順了上面的意,二堂叔的作坊也不會倒,咱們都能平安無事。”
曹氏不由得問:“‘不管怎麽樣’?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太太卻說:“好啦,青兒不是都說了嗎,只要順了上面的意,也沒人會為難她二堂叔,更不會牽連到咱們華彩苑。咱們只要知道這個就好了。”
寧夏青欣慰地一笑,曹氏歎了口氣,紅著眼睛說:“罷了,青兒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反正咱們一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這我也就放心了。”
曹氏囑咐道:“青兒啊,上頭若是要什麽,你千萬別吝嗇,隻管給就是了,大不了咱們窮一點。娘和老太太從來都不想你賺什麽大錢,只要咱們一家人能吃飽穿暖,我便覺得滿足了。”
寧夏青溫柔地答:“放心吧,我心裡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