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一回頭,只見一身彤色織金紗的寧夏青走了進來,寧夏青的身後還跟著藍英。
寧夏青未理會杜姨娘,而是直接走到曹氏身邊,溫言道:“娘,我今日親自下廚,做了些肉末餅。可我又想,娘向來脾胃失和,可能不易消化,便想著,再做一些開胃健脾的湯,不知娘覺得這樣可以嗎?”
曹氏笑了,說:“你想的總是最周到的。只不過,那廚房全是油啊煙啊的,你一個姑娘家,沒事還是少去,小心把自己累著。”
“給你們做吃的,做再多我都不嫌累。”
曹氏一聽這話,笑得更開了。
杜姨娘在一旁聽著這對母女的對話,自己完全插不上嘴,見這對母女完全沒把自己當回事,她便不由得心裡一火,出言問道:“大姑娘,剛剛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寧夏青這才轉過頭來,看著她,沒立刻答話。
不知為何,杜姨娘忽然覺得一陣恐懼……這真是奇怪了,雖說自己身為妾室,在嫡長女面前不知低了幾頭,可自己好歹也二十三了,又是已嫁的婦人,為何被這十幾歲的小丫頭盯著一瞧,便這般渾身不自在了起來?
就在這時,翠玉忽然從外面進來,寧夏青從翠玉手裡接過一樣東西,隨即笑吟吟地說:“杜姨娘,我知道,你心裡定對裁衣一事有所疑惑。既然如此,咱們今天就好好說道說道。”
寧夏青將手裡的帳本展開在杜姨娘面前,笑著說:“帳本上記了杜姨娘在這區區半年裡,從鋪子裡拿走的所有料子,每一筆帳的下面都蓋了杜姨娘的印章,請杜姨娘自己看一看吧。”
杜姨娘看了幾眼帳本,她不識字,根本看不懂上面都寫了什麽,於是瞬間轉臉向曹氏,氣憤地說:“姐姐,大姑娘這是……”
寧夏青卻打斷了她的話:“哦對了,我忘了杜姨娘不識字,這樣吧,我給杜姨娘念一念。”
“正月初十,杜梁,七尺八寸浮光錦。”
“正月十六,杜鴻文,三丈整軟煙羅。”
“正月十九,杜永新,九尺六寸散花錦。”
“二月初三,杜吳氏,三丈三尺古香緞。”
“二月初六,杜永豐,十丈蟬翼紗,三尺浣花錦。”
“二月十二,杜……”
杜姨娘連忙擺手打斷,氣憤至極,指著寧夏青說:“我何曾拿過那麽多料子?你這是汙蔑!”
寧夏青卻反唇相譏:“汙蔑?杜姨娘,你自己好好看看,這每一步帳的下面,可都蓋著你的印章呢!”
說完,寧夏青就把帳本一下子丟到杜姨娘身上,杜姨娘顫顫巍巍地撿起來,瞧著那帳本,她雖然不識字,但自己的印章總是認得的,那上面竟真的滿滿全是她的印章……
她怎麽會蓋了這麽多的印章……
杜姨娘甚是無助,磕磕巴巴,連話都說不利索:“這……這不是我拿的……雖然是我的章,但是……”
她不會寫字,所以然寧永達找人給她刻了個章,每次去店裡拿東西的時候,也是蓋章來代替簽字的。
而杜家的人每次來拿布料,都會叫她過去,讓她幫忙蓋章以做媒擔保,才能一次次地從寧家的鋪子裡白拿料子。而那些人也不讓她白擔保,每次都會給她一點好處,她因此撈了不少油水。
後來時日一久,她也懶了,有時候連杜家人拿了什麽都不知道,只要杜家來找她要她的印章,她就直接給,等印章還回來的時候,她的好處也一塊拿到了。寧永達不是沒說過她,可她只要跟寧永達哭鬧上幾場,寧永達也拿她沒辦法。
日久天長的,她甚至根本不知道杜家從寧家鋪子裡拿了多少東西,所以,今日一看到帳單,她也吃了一驚……雖然,寧夏青不可能要她還,但當面把這件事說出來,杜姨娘的面子實在是有點掛不住。
寧夏青的笑容意味深長:“杜姨娘,若是賒帳三月未還,擔保人就要替債主還錢了。而且這還只是杜姨娘擔保出去的料子,至於杜姨娘自己時不時就裁新衣裳的料子,我還沒算呢。杜姨娘想不想知道,這裡裡外外加在一起,一共是多少兩?”
杜姨娘心裡一陣陣發虛,但眼下不是臨陣退縮的時候,她鼓起勇氣,嘴硬道:“大姑娘不用跟我翻舊帳。這帳本上的料子,老爺都是知道的,也是允許的。大姑娘在這裡說道這些,難道寧家現在不是老爺當家,而是大姑娘當家了嗎?”
“正是因為寧家是爹當家,所以家法店規才不是兒戲。債主三月不還錢,便由擔保人承擔債務,這正是我爹定的店規。”
杜姨娘臉上一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能說點什麽。
“杜姨娘,我且不跟你算這筆帳。單是你自己這半年裡裁的新衣裳,就足夠你三年的衣裳份例了。雲錦名貴,你素來喜歡,天香絹金貴,你用得也一點都不吝嗇。”
說到這裡,寧夏青的目光忽然掃過來,杜姨娘不由得心裡一跳。只聽寧夏青幽幽道:“要知道,老太太和太太都沒用這麽貴的料子做衣裳呢,一個姨娘居然僭越至此。杜姨娘,同樣的話我反過來問你,難道寧家後宅裡不是老太太和太太當家,而是你一個姨娘當家了嗎?”
杜姨娘心裡一陣陣發冷,如坐針氈,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像寧夏青這樣的人,竟早就準備好了帳本等著跟她對峙,逼得她措手不及,根本無法應對!
寧夏青卻不依不饒地說:“姨娘,你看看你們杜家這些年拿的東西吧。咱們雖是親戚,但寧家不是開善堂的,不論寧家是窮是富,都不能讓別人這樣無休無止地佔便宜!”
寧夏青的態度遠比寧永達強硬,一時間激得杜姨娘無話可說。
“你我心裡都清楚,這些帳是肯定收不回來。既然是姨娘做擔保,那便從姨娘的月銀裡扣吧,就當是還債了。若是姨娘今年的月銀不夠,咱們還有明年,明年不夠還有後年。依我看,姨娘是真的很愛幫助親戚啊,那姨娘應該不介意用自己的月銀幫助杜家的親戚吧?”
“大姑娘,你這……”杜姨娘氣得心肝都疼,支著自己的太陽穴,轉頭看向曹氏,卻忽然被人拉起來了。
寧夏青拉著杜姨娘,笑著說:“杜姨娘,你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姐姐,你不能看著大姑娘這樣欺負我啊!大姑娘,你怎麽能這樣?拉拉扯扯的,太沒規矩了!”
寧夏青卻沒有放手:“沒規矩的是不懂嫡庶尊卑,吃裡扒外的人!杜姨娘,你就放心吧,若是你弟弟真的困難到衣食不保,既然當年寧家會出手救濟災民,也定然會幫你弟弟一把,不讓他餓死街頭的。”
杜姨娘被寧夏青拉著,若是全力掙扎,未必掙扎不開,但杜姨娘竟然不敢過分地抵抗。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寧夏青很反常,在寧夏青面前,杜姨娘總是一陣陣發虛,從前可從來沒有過這種事的……
“大姑娘,你這樣像什麽樣子……”杜姨娘直說得出這幾句無力的話。
倒是寧夏青忽然話鋒一轉:“對了,杜姨娘,你小產過後也有不少日子了吧,還沒動靜嗎?”
杜姨娘一怔,不知為何她忽然說起這件事,迷迷糊糊地答道:“大夫說了,我得好好養著身子。我一直聽大夫的話,補藥再難吃我都硬生生往下咽呢。”
寧夏青感歎道:“那可真是辛苦杜姨娘了。”
杜姨娘一聽這話,不由得回道:“不辛苦不辛苦,我心裡隻想著為寧家傳宗接代,我對寧家的這份心,天地可鑒。”
寧夏青卻說:“杜姨娘,你知道嗎,紫兒長大了,該添丫鬟了,過幾日就會有牙婆上門。等牙婆來的時候,我打算讓老太太做主,再抬一房妾室進來。”
杜姨娘一怔:“什……什麽?”
“我這也是心疼杜姨娘啊,杜姨娘養了這麽久的身子,也不見好轉,遲遲還是沒有懷上。我實在是不忍心了,不如再抬一房進來,替杜姨娘分擔分擔。”
“不……不是,我……”
“杜姨娘不是說了嘛,對寧家的心天地可鑒。再抬一房小妾,給寧家開枝散葉,我想,杜姨娘應該也是很高興的,對吧?”
杜姨娘這下是徹底懵了。
自從進了寧家,她便是寧家唯一的姨娘。寧永達是個老實人,從來沒想過再娶一房什麽的,因為,她從無危機感,也因此越來越自視甚高。
卻不料今日,寧夏青竟說出再抬一房這樣的話!
杜姨娘張了張嘴,卻愕然說不出話來。
“杜姨娘,你既然進了寧家的門,便是寧家的人。我寧家雖然不是高門大戶,但也總有些規矩,最起碼,不允許任何人吃裡扒外,成日裡想著怎麽樣折損寧家的利益。”寧夏青微微一笑:“杜姨娘,我這話,你應該聽得明白。”